破晓前的浓黑,在三元湖上,像一整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湖心亭的飞檐、垂柳的丝绦,也覆盖着异乡学子尚未苏醒的思绪。
万籁俱寂,只有声音醒着:远处海岸路早班车隐约的胎噪,是城市苏醒的脉搏;湖面“扑通”一声,一条早醒的鱼跃起又落下,清冷地划破粘稠的寂静。我面朝东方海的方向,等待烟大特有的、被海风滤过的判决似的一刻。
先觉出的是一丝不同。那铁板一块的黑暗,仿佛被黄海深处漫来的潮润气息悄悄洇湿了。天际线上,图书馆的轮廓与钟楼尖顶之间,泛起一脉极淡的灰白,如宣纸上水彩的初次晕染,稚嫩却充满可能。这一笔,便让笼罩三元湖的无边黑幕,骤然有了边界与深度。原来,这湖畔最深的岑寂里,孵化的并非更深的迷茫,而是一缕比哲学思辨更纤细、却扯不断的清白。
这清白渐渐晕染开来,变成朦胧的、泛着水光的鱼肚白。校园的剪影开始浮现:青春广场雕塑起伏的曲线,冬青球圆润的轮廓,长廊下拱券沉默的弧影。它们从这片我们日日行走的土地内里生长出来,成为坚实的骨骼。颜色也回来了,是被海风与书声浸染过的颜色:湖心亭檐角一抹隐忍的丹朱。连同湖中钟楼的倒影,万物都在庄重地屏息,等待着知识的加冕。
终于,在东门之外海的方向,光的泉眼迸出一点熔金。不是温和的洒布,是猛然一刺!像一柄被真理淬炼过的利剑,刹那挑破最后一层懵懂的薄纱。真正的光,浩浩荡荡涌来。它首先点燃钟楼指针的尖端,成为天穹下第一个醒目的刻度;它流过湖面,将静水化作万片跳跃的银箔;它为镌刻着校训的石碑,镀上启示般的金边。三两身影,捧着书卷沿湖走来,他们被初光勾勒的轮廓,锐利如这破晓本身。
每日在烟大重演的破晓,哪里仅是昼夜交替?它是临海学府安排的最生动的必修课——纵使在最如漆的困惑核心,在公式与典籍垒起的山峦之中,也永远供奉着一粒不肯臣服的好奇心的胚芽,一盏等待点燃的思维的烛火。
钟声,就在这时清脆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