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记

熄了灯，并不就睡。只让那清幽幽的月光，像一匹凉滑的绸子，悄没声地探进来，铺了半榻。四下里便静了下来，是一种满满的、胀鼓鼓的静，仿佛听得见那寂静本身在微微地呼吸。日间那些扰攘的、纷乱的思绪，此刻都像退潮一般，远远地去了，只在心的沙滩上，留下些温润的、模糊的痕迹，供人懒懒地捡拾。忽然便想起了古人的夜。他们的夜，怕是要更黑、更静，也更是悠长得多了。南宋的词人吴文英有两句词，写别后的孤眠，是极凄清的：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那是一种隔着茫茫江水，在潇潇雨声里无望的怀想；晚风吹动着岸边的茭白叶子，瑟瑟索索的，便凭空生出了一片属于秋日的哀愁。他的“晚安”，是交付给了那冷雨，那晚风，与那无边无际的秋怨的。夜对于他，不是安憩，反倒是煎熬的延长了。而我们究竟是不同的。这“晚安计划”，原不必有那样深重的愁苦。它只是一道温柔的界限，将白日的兵荒马乱，轻轻地关在门外。此刻，远处或许有一列夜行的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那声音穿过沉沉的夜，传到耳里，也变得朦胧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梦呓。又或许，谁家窗子里透出的一点尚未熄灭的灯光，在无边的黑夜里，便成了一颗温然的星子，你知道那光亮底下，也有一个未眠的人，正与你分享着这同一份寂静，心里便不觉着孤单了。

这么想着，睡意便像水一般，慢慢地漾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白日的种种，是好是坏，都且搁下罢。这清辉，这静寂，这本无意又似有情的遥思，便是今夜最好的馈赠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