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遇见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遇见了这条小路。

它静卧在两堵斑驳的院墙之间，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墙是灰败的，爬满了薜荔与不知名的藤蔓，蓊蓊郁郁地，将那一点点午后的天光也滤得幽暗了。脚下是些碎裂的青石板，缝隙里探出茸茸的青苔，一脚踏上去，是软的，寂寂的，仿佛踏在了一个悠长的旧梦的边缘。我大约是走错了巷口，七拐八绕，便与它不期而遇。这遇见，没有半分预兆，像是信手翻开一册陌生的书，蓦然读到一句直叩心扉的诗，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巷子深处，有风穿过。这风也是旧的，带着一股子泥土与陈年木料混合的、清凉的霉味。它拂在脸上，并不爽利，反而像一条无形的、凉滑的蛇，悄无声息地，从衣领间游了进去，教人无端地打了个寒噤。这风里，似乎有太多往事的碎屑。我仿佛听见，有咿呀的门轴在转动，有妇人遥遥的呼唤声，有孩童奔跑的、细碎的脚步响——这些声音都极淡，极虚，像隔着一重厚厚的、时间的毛玻璃，听不真切，却更添了几分撩人的惆怅。

我缓缓地走着，步子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睡的宁静。墙头有一株野草，在风里微微地颤着，像一个无所依凭的、小小的问号。我停下，看着它。它大约在此生长了许多年，见过春华，也见过秋月，见过这巷里的悲欢离合，聚散依依。它遇见了我，一个偶然闯入的、心事重重的过客；而我遇见了它，以及这一整条巷子的沉默。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生命里一霎的风景。

前方巷口，透出一片明亮的、车马喧腾的光。我的路，终究是在那头的。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幽深的巷子，它将依旧沉睡在自己的岁月里，而我，也将回到我的滚滚红尘中去。这一场安静的遇见，很快便会沉入记忆的底层，蒙上尘灰吧。但我知道，总有些什么，是留下了的。譬如那青苔的凉意，譬如那旧风的叹息，它们已悄然潜入我的行囊，成为我生命底色里，一道幽微的、却再也不会抹去的纹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