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那片枫叶林,仿佛被秋日遗忘的熔炉。每片叶子都镀着深浅不一的红——近看是柠檬黄掺了赭石,远观却成了流淌的蜜河。风起时,树叶如万千小钟锤叩打枝桠,簌簌声里裹着阳光的脆响。偶有迟归的鸭子拨碎水中倒影,让整片金黄在涟漪里重新熔铸。
松柏倒是倔强地绿着,只是绿得沉郁了,像浸过寒露的墨块。最妙是水杉林,锈红色的针叶织成巨毯,铺满幽深的小径。踩上去时,能听见季节更迭的细碎耳语——那是夏的潮热彻底退去,冬的凛冽尚未全面抵达的短暂间隙。
暮色总来得仓促。才过四点半,晚霞已把教学楼浅色的外墙染成橘粉调的画板。路旁的槭树最知情趣,猩红的叶尖衔住最后一缕天光,恍若枝头栖着千万只涅槃的凤蝶。穿行其间的学生身影被夕照拉得细长,与摇曳的树影交织成流动的剪贴画。
若逢雨后初晴,草地被洗刷一新,晶莹的叶片散发出淡淡青草香,是秋日里的勃勃生机。无患子的黄叶与灰墙构成莫兰迪色的和谐,而突然闯入的快递员明黄制服,竟成了这幅静物画里最鲜活的笔触。
夜晚从教室返回,路灯下的枯树别有一番滋味,虽无树叶的修饰,但脉络却愈发清晰,如同摊开的掌纹预言着寒冬。我总在这时仰头看天——那些高而淡的卷云丝丝缕缕散开着,像谁用橡皮轻轻擦过月晕,只余下清冷的星子,与人间灯火默默对望。
这个时节,城市各处都成了色彩的博物园。没有雪的覆盖,万物反而坦诚展现各自的质地:草坡的枯黄带着绒布般的温柔,石桥的青灰沁出玉的温润,连晾晒在阳台的棉被,都成了与云朵呼应的暖白。原来深秋初冬最动人的,并非某种单一景致,而是这种色彩将尽未尽、欲语还休的丰富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