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四下里是那种近乎凝滞的静。白日的喧嚣,像退潮一般,早已循着地缝与墙角,走得无影无踪了。我的耳朵,仿佛一个刚从闹市归来的人,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满室的清寂,竟有些空落落的。然而,当我屏住呼吸,那份静,便不再是空无,反倒有了分量,沉甸甸地、温柔地包裹下来。就在这时,那第一声虫吟,便从窗外的某个角落,怯生生地、试探似的,钻了出来。
“唧唧——唧唧——”
那声音是极细的,又带着些金属的质感,像一根极细极亮的银丝,从夜的绒布上凭空抽了出来,颤巍巍的,却不曾断绝。一只起了头,仿佛一声号令,别的便也大胆地应和起来。一时间,近处的,远处的,墙根下的,草丛里的,都加入了这夜的合唱。它们并不杂乱,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竟像有无形的乐谱在暗中指挥着。有的清越,如小小的银铃在摇;有的沙哑,像老人用枯指在摩擦着陈年的木头。这万千的声响织成一张疏疏朗朗的网,将这秋夜轻轻地网住了。
我的神思,便不由地跟着那最纤细的一缕,飘了出去。我想象着,那该是怎样一个小小的、倔强的生命?它许是藏在一片半枯的草叶底下,披着一身冷露织成的铠甲,振动它那薄薄的、透明的翅膜。它吟唱着,并非为了取悦谁的耳朵,或许只是生命本身一种无目的的、欢愉的颤动。它可懂得什么是秋凉,什么是冬藏?它只是忠实地履行着它生来的职责,在这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季节里,将全部的生命力,都化作这清冷的歌吟。
夜更深了,风也似乎凉了一些。那窗外的合唱,不知在何时,渐渐地稀了下去,如同盛宴将散,宾客逐一告辞。最终,只余下那一开始引路的、怯怯的声音,还在孤独地、固执地,一声,又一声。
“唧——唧——”
那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终于,也彻底地歇了。
万籁复归于寂。而我的心里,却仿佛被那最后的、清冷的声音,洗过了一般。来时的那点烦闷,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后的、异常的安宁。今夜,我不是用耳朵,倒像是用整个的灵魂,听了一曲生命的、辉煌而悲壮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