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济南印象

深秋的济南，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我来的时节，恰好避开了游人如织的盛夏，也错过了“四面荷花三面柳”的浓烈。这座以泉水闻名的老城，在秋意里显露出它更为沉静、更为本真的骨骼。

沿着曲水亭街慢慢走，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两岸是低矮的灰瓦民居，院墙探出些光秃的枝条，在水面上投下疏朗的影子。泉水就在身边流淌，清澈见底，水草柔柔地摇着，像少女梳理着长发。几个老人坐在门前石凳上，捧着搪瓷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们的济南话带着水音儿，软软糯糯的，和泉水声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水声，哪是人语。

这水是活的。不像我们北方常见的河，总是急匆匆地奔向某个终点。济南的泉水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不慌不忙，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这样悠悠地流着。它流过家家户户的门前，流过菜市场，流过老街，最终汇入大明湖，完成一次从容不迫的循环。有个老太太在石阶上浣衣，木棒槌起起落落，溅起的水花在秋阳下闪着碎银般的光。这画面让人恍惚，仿佛时光在这里慢了下来，还停留在老舍笔下的那个济南。

转到芙蓉街，又是另一番光景。空气里飘着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甜香，热乎乎的，驱散了秋凉。梧桐叶子正黄得灿烂，偶尔飘下一片，恰好落在行人的肩头。街边的泉水豆腐摊子冒着白汽，老板娘麻利地舀起一碗，撒上碧绿的葱花，那嫩白的豆腐在青花碗里微微颤着，像初凝的泉水。

我忽然想起元好问那句“羡然济南山水好”，此刻才算懂得了几分。这“好”不在奇崛，不在壮阔，而在它的可亲可近。泉水不是供在公园里的景观，而是百姓日常的一部分。你可以掬一捧直接喝，可以蹲在岸边看水草摇曳，可以听着它的流淌声发呆。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生活，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登上千佛山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给整座老城镀上一层暖金色。从高处望下去，大明湖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渐变的天空。那些纵横交错的老街巷，那些升起袅袅炊烟的屋顶，都安详地卧在群山的怀抱里。秋风拂过，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游客，而是归来的人。

夜幕初垂时，我又回到泉水边。路灯次第亮起，把摇曳的树影投在水面上。泉水在夜色里显得更深沉了，但流淌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像这座城市均匀的脉搏。有个老人提着收音机走过，咿咿呀呀的京剧声飘在水面上，渐渐远去。

这就是济南了。它不急着向你展示什么，只是从容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泉水千年如一日地涌流，老街巷在四季更迭里慢慢变老。而我只是一个偶然经过的旅人，带走一身水汽，留下一段记忆。这记忆里没有惊心动魄的风景，只有泉水流动的声音，和秋天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