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响动时,槐花已经开得半颓。青石板缝里钻出零星的蒲公英,毛绒绒的种子在风里打着旋儿,像是春天未及收走的絮语。
老墙根下,青苔正一寸寸漫过旧年刻痕。邻家阿婆坐在藤椅上剥蚕豆,竹匾里碧玉似的豆粒滴溜溜转。她总说"立夏三朝炒麦香",可如今石磨早歇了,只剩巷口炒货铺的铁锅还沙沙响着,混着蝉声初试的清鸣。忽然记起幼时偷吃麦芽糖,黏住乳牙的甜,竟比槐香更先洇上舌尖。
后山竹林换了新篁,去年的枯叶在脚下簌簌作响。山涧水涨了半掌,蝌蚪拖着墨色长尾,在荇藻间写未完的句读。采药人留下的脚印盛着雨水,倒映出流云匆匆。忽见石缝里探出簇簇紫地丁,淡紫花瓣上凝着朝露,恍若谁遗落的珐琅耳珰。
黄昏最宜读《浮生六记》。推开雕花木窗,让暮色漫过泛黄的书页。晚风挟来远处荷塘的水腥气,混着谁家灶间的艾草香。隔壁学堂的粉笔声停了,孩童追逐的笑闹撞碎在巷弄里,惊起瓦檐上打盹的麻雀。忽有卖花船从水巷摇过,白兰花用湿棉纱盖着,吴侬软语随橹声荡开:"栀子花——白兰花——"
夜市初张时分,老茶馆支起竹棚。评弹弦索一起,整条街便浸在琵琶的流水调里。穿香云纱的妇人们摇着团扇走过,鬓边茉莉忽明忽暗。青瓷盏中碧螺春舒展如舟,载着千年太湖的烟雨。忽闻雷声碾过天际,铜钱大的雨点砸在篷布上,惊起满街灯火乱跳。
归家时雨已歇了。月光漫过天井,照见晾衣绳上未收的蓝印花布,水珠滴答成更漏。瓦当间忽有流萤明灭,恍若银河溅落的星子。想起日间见石榴树上结出小果,青涩模样恰似少年的心事,在五月的晚风里悄然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