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落红不语

暮春的庭院里，那株老梨树又开始落花了。先是三两片，怯生生地飘下，像是不忍惊扰这静谧的午后；后来便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雪。我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看那些花瓣打着旋儿坠落，铺满了青石小径，将原本冷硬的石板染成一片素白。

风起时，花瓣便不安分起来。它们贴着地面游走，在墙角处堆积，又忽地被卷上半空，与檐角的风铃纠缠片刻，终究还是跌落尘埃。我想拾起一片细看，却发现触手即碎——那薄如蝉翼的花瓣，早已在阳光里褪尽了水分，只余一抹淡香还固执地萦绕在指尖。

石凳上落着几瓣完整的花，我俯身去数那淡粉的纹路，却瞥见凳面刻着歪斜的字迹。大约是旧年顽童所为，刻痕里积着灰尘与花粉，倒像是时光特意为它镀了层金。忽然记起幼时在祖父的线装书里，也曾夹着这样干枯的花瓣，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书与人俱已作古，那抹颜色却穿越数十载光阴，在此刻与我重逢

午后阳光突然炽烈起来。我眯着眼看那梨树，发现枝桠间竟又冒出几点新绿。原来在花瓣纷飞时，嫩叶早已悄然孕育。此刻它们正从花萼的残骸中钻出，在春风里舒展着蜷缩的躯体。有蜜蜂误把新叶当作晚开的花，绕着飞了两圈才悻悻离去。

清扫过的地面很快又落满杨絮，轻软如棉，却不如花瓣惹人怜惜。邻家女孩跑来捡拾完好的花朵，说要压在课本里做标本。她踮着脚够低处的花枝，发梢沾了碎瓣也浑然不觉。这让我想起某个遥远的春天，也曾有人为我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枝，插在青瓷瓶里，直到花谢了还舍不得扔。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阵风带走了树梢仅存的几朵。它们飘过黛瓦粉墙，消失在巷子尽头。我突然明白，所谓“开到荼蘼花事了”，原不是终点。你看那泥土里的花瓣正在分解自己，预备滋养来年新的花期；而我的书页间，永远留着这个春天最轻盈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