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青石阶上又浮起一层苔藓。那些绒绒的绿在梅雨季的雾气里洇开,像褪色的水彩画,让我想起总在书包侧袋揣着颜料盒的小满。
十二岁那年的雨天,我们蹲在教室屋檐下看苔藓。小满用铅笔戳了戳石缝里的青绿:“你看它们多像活着的丝绸。”我笑她总说怪话,她却当真从画本上撕下半页纸,把苔藓拓印成深浅斑驳的绿。雨水把我们的白球鞋泡得发胀,教导主任的呵斥声追来时,我们踩着苔藓打滑的石板路逃进雨幕,笑声在潮湿的空气中迸出晶亮的水花。
旧校舍的墙根长年泛着潮气。小满总说那里藏着整座城市的忧郁,非拉着我用小刀在霉斑上刻字。刻痕里很快被新苔填满,成了绿色的秘密:“昨天数学课你睡觉的样子像树懒”、“生物实验室的含羞草会跳芭蕾”。那些苔藓文字在雨季疯长,在旱季蜷缩,像某种活着的密码,只有我们读得懂。
中考前的春天来得迟疑。小满突然把颜料盒塞给我,转学手续像片枯叶飘落在课桌上。我们在老墙根下沉默地刻完最后一行苔痕,她刻“等”,我刻“待”。暮色漫过时,苔藓的凉意渗进指甲缝,洇染了掌纹里的雨季。
后来我见过沙漠里跋涉的旅人珍藏绿萝,见过北国窗台上的水培青苔。每座城市的潮湿处都藏着相似的绿意,可再没有哪片苔痕会说话。直到去年梅雨季,收到从伦敦寄来的厚重信封——素笺上拓印着异国的苔藓,深浅不一的绿拼成汉字:“你听,它们在讲我们的树懒和芭蕾。”
今晨暴雨骤歇。我摸着湿润的老墙蹲下身,新生的苔藓正在旧刻痕上舒展腰肢。二十年前的“等待”已然苍翠如初,而小满从西八区发来讯息:“记得收晒在记忆里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