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林间

晨露未晞时，我总爱往山里去。那条被野蔷薇覆盖的小径，像是被山神用绿丝线随意缝缀的，露珠缀在芒草尖上，像一串串银铃铛，被风一碰就叮叮当当碎落满地。我常疑心这样的路是要通到月亮上的，直到看见第一缕阳光斜斜插进林间，才明白万物都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

山里的时间是被苔藓染绿的。石阶上的青苔日复一日地拓印行人的脚印，却总在雨后重新舒展成完整的绿绒毯。我见过最倔强的苔藓从树根爬上三米高的枝桠，把年轮裹进柔软的襁褓。它们教我知道，生命原不必急着向上攀援，贴着地面也能长出星辰的模样。

午后的松林是另一种时辰。松针编织的穹顶筛下碎金，光斑在腐殖土上跳着古老的舞步。忽有松果“啪嗒”坠落，惊起满林细碎的骚动——松鼠蓬松的尾巴掠过枝头，金龟子振翅时抖落彩虹，连斑驳的树皮都仿佛在簌簌发笑。这时节的山风最是顽皮，总要把云絮揉碎了洒在溪水里，看鳑鲏鱼衔着白云的碎片游向深潭。

暮色四合时，整座山都成了琥珀。归鸟的翅膀掠过天际，把最后的天光裁成细长的金箔。我常坐在老槐树下，看晚霞将层层叠叠的远山熔成紫铜。树影在苔衣上缓慢爬行，恍若光阴具象成了会移动的墨迹。山脚下人家的炊烟升起来了，与林间升腾的夜雾交融，分不清哪缕是人间烟火，哪缕是山岚清梦。

某日暴雨突至，我躲进守林人的木屋。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里，整座山都在歌唱。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把满山苍翠洇成流动的水彩。忽然明白，我们原都是山的孩子，在年轮的褶皱里寄存过童年，又在松涛的絮语中预习过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