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路过校门口的小吃街,锅气的厚道又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泰山炒鸡。泰安的暮色总是被镬气托着。小时候,当青石板路染上橙黄,沿街的餐馆便陆续支起铁皮炉子,铸铁锅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热油裹挟着葱姜蒜的辛香撞开临街的木门,与巷尾飘来的花椒味纠缠成团——这是泰山炒鸡在召唤食客。
泰山炒鸡的魂,藏在山麓的褶皱里。散养八个月的黑爪公鸡,鸡冠红得像五月的石榴花,羽毛泛着青缎子似的光。它们啄食松针、蚂蚱与山泉水,在栗子树下踩碎斑驳的日影,直到筋骨结实如虬枝,肉质凝成琥珀色的肌理。杀鸡时讲究“三净”:鸡血要淋在树根滋养土地,鸡毛要扎成掸子,连鸡肫里未消化的石子都要埋回山林。
炒鸡的配菜是山民与季节的对话。春天掐一把野山椒,夏日摘青红杭椒,深秋的松莪吸饱了晨露,隆冬的大蒜在屋檐下编成辫子。最绝的是泰山黄豆酱,黄豆在陶瓮里沉睡三个月,吸纳了岱顶的云雾与山风,发酵出带着焦香的咸鲜。
起锅前必先“炼锅”:铸铁锅烧得通红,用猪皮反复擦拭,直到锅底泛起油亮的包浆。热油泼进葱姜蒜,瞬间腾起的青烟里,八角与桂皮在噼啪声中舒展筋骨。这时要屏住呼吸,将剁成核桃大小的鸡块“哗”地倒进锅中,听那油脂与鸡肉碰撞的爆响,看血水在高温中化作白雾消散。
炒鸡的关键在“三翻四炒”:先用铁铲将鸡块推至锅边,让热油逼出皮下的油脂;再翻搅着将香料埋进肉缝,待鸡肉裹上焦糖色的光泽,便要投入半瓶泰山啤酒——麦芽的清甜在高温中化作黏合剂,将所有味道熔铸成琥珀色的酱汁。最后撒一把青红椒,看它们在余温中由脆转软,像给红亮的鸡块缀上翡翠。
泰安人的餐桌上,炒鸡永远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八仙桌上摆着搪瓷盘,汤汁在炭火盆上咕嘟作响,筷子尖挑起的每块鸡肉都挂着油亮的酱汁。老人偏爱连皮带骨的鸡翅膀,年轻人钟情蒜瓣大的鸡丁,孩子们专挑吸饱汤汁的粉皮。最妙的是用刚出炉的范镇火烧蘸汤,焦脆的外皮吸饱酱香,咬下去发出“咔嚓”的欢鸣。
烟火气最浓的要数农家乐。松木桌椅被擦得发亮,老板娘端着铁锅走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食客们卷起袖子,就着山风碰杯,看暮色从泰山之巅漫下来,将整座城染成琥珀色。这时不知谁喊一嗓子“再来盘辣椒炒肉”,惹得邻桌大爷也跟着起哄,整座院子便淹没在畅快的笑声里。
如今泰山炒鸡已随高铁走遍四方,可最地道的滋味仍藏在泰山脚下的巷陌里。当暮色再次漫过南天门,铸铁锅的爆响与食客的谈笑声交织成市井的交响,这道诞生于烟火中的美食,仍在用最朴素的方式,诉说着山河的馈赠与人世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