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烟台时,正是九月。太阳悬在头顶,像一颗熟透的杏子,随时要滴下汁水来。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子还绿着,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像一群小姑娘在窃窃私语。宿舍是六人间,靠窗的床位已经被人占了。我的铺位在门边,晚上能听见走廊里拖鞋踢踏的声音。对床的姑娘从青岛来,说话带着海蛎子味。她送我一包烤鱼片,咸津津的,嚼着嚼着就想喝水。
教学楼离宿舍不远,是灰扑扑的方盒子建筑。早晨七点半,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教室里总是很热闹,有人背书,有人吃早饭,还有人在补昨晚的作业。我常常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那棵银杏树。它的叶子渐渐变黄,像一把把小扇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食堂的饭菜比想象中好吃。我最喜欢二楼的牛肉面,汤是褐色的,漂着葱花和辣椒油。卖面的阿姨认得我,每次都会多给我加一勺牛肉。端着面找座位时,总能听见天南海北的方言在空气里碰撞。
来到北校,入目便是逸夫图书馆,里面很安静,冷气开得很足。我在三楼发现一个靠窗的座位,下午的时候阳光会晒进来,把书页晒得暖烘烘的。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书页上沾了口水,赶紧用袖子擦掉。
周末我常去海边。坐17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四十分钟。海水是灰蓝色的,沙滩上散落着贝壳和小石子。我脱了鞋在沙滩上走,沙子钻进脚趾缝,痒痒的。有次看见一个老人在钓鱼,他的小板凳插在沙子里,鱼竿斜斜地指向天空。我在他旁边站了很久,他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大海让我想起了校园里的三元湖。湖边种着柳树,春天的时候柳絮飞舞,像下雪一样。我常在湖边背书,黑天鹅游过来,用喙啄我的鞋带。它们不怕人,反而显得我们这些学生慌慌张张的,像是闯入了它们的地盘。
还记得,去年的冬天来得很突然。前一天还在穿单衣,第二天就裹上了羽绒服。梧桐树的叶子一夜之间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天空。我买了一个烤地瓜暖手,走在路上啃,热气在冷空气里变成白雾。考试周的时候,图书馆要抢座位。我五点钟起床,天还黑着,路上只有清洁工在扫地。他们的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图书馆门口已经排了长队,有人抱着毯子,有人端着咖啡,都在跺脚取暖。开门的那一刻,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进去。
放寒假那天,下了一场雪。校园里的松树戴上了白帽子,路面结了一层薄冰。我拖着行李箱往校门口走,回头看时,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门口的保安大叔冲我挥手:"明年见啊!"
现在想起来,烟台的天总是很蓝,云朵胖乎乎的,像棉花糖。风吹过来时,带着海的味道,咸咸的,却不难闻。那些平凡的日子,就像沙滩上的贝壳,捡起来放在耳边,还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宿舍阿姨。她总是坐在值班室里织毛衣,见人就笑。有次我忘带钥匙,她一边给我开门一边说:"小姑娘家的,记性怎么比我还差。"她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脆。
校园里最多的是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叶子变黄,落得满地都是。清洁工扫了一遍又一遍,刚扫干净,风一吹又满了。我踩着落叶去上课,"咔嚓咔嚓"的声音像在吃薯片。最热闹的是食堂。中午十二点,队伍能排到门口。我常和室友一起去,她爱吃辣,每次都要加两勺辣椒油,吃得满头大汗。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讲她家乡的事,我讲我的,讲着讲着饭就凉了。
下雨天的时候,我喜欢待在宿舍。听着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躺在床上看书。对床的姑娘在追剧,戴着耳机,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雨停了,阳光照进来,地板上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
第一次去市区是去年的国庆节。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闻到了各种味道:香水味、汗味、煎饼果子的味道。下车时腿都麻了,站在路边跺了半天脚。
现在想想,这些琐碎的日常,就像海边捡到的鹅卵石,普普通通,握在手里却觉得温暖。它们构成了我在烟台的日子,平凡,却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