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里混着汽车尾气、煎饼果子的葱油味,还有刚剪过的草地腥甜,一层叠一层,像没搅匀的调料包。校门口那条窄马路被各色私家车挤得只剩一条缝,车头像一排被拧紧的瓶盖,缝隙里偶尔探出半截焦急的喇叭声。我把皱巴巴的绿马甲抖两下,套在校服外面,拉链从底拉到顶,金属扣“哒”一声咬住下巴,像给自己扣上一枚临时警徽。站定后,两脚与肩同宽,双手背在身后,肩膀不自觉抬高——后来才发现,这姿势像极了我爸在车站接人时的样子,僵硬却可靠。
车门“咔哒”一声弹开,我伸手先挡住车顶,防着孩子冒失往上撞,再弯腰把背着大书包的小不点拎下来。书包比人宽,带子滑到膝盖,我顺手替他勒紧,手指不经意碰到他后颈,汗津津却凉丝丝。孩子们鱼贯而入,像从盒子里滚出的彩色弹珠,在校门前的小坡道上蹦几下,就消失在铁门后面。车流没有因为我的动作变快,却也没再乱成一团,司机们目光掠过我伸出的手臂,脚尖轻轻点刹,像在默契地玩一场慢动作的传球游戏。汗从额头滑到睫毛,世界短暂地糊成一片淡白,我眨两下,继续站成原来的弧度,脚底像踩在发软的沥青上,胶鞋的边沿已经沾了一圈黑,像给鞋子画了粗眼线。
太阳把影子压成一小团,贴在脚边,薄得能被风吹走。嗓子干得冒烟,我拧开半瓶矿泉水,先往嘴里含一小口,只敢漱一漱再咽,怕一仰头就见底。瓶子传给旁边的同伴,他仰头灌两口,又递回来,水在塑料壳里晃荡,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八个人串成一排。一辆电动车想从缝里钻过去,我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虚拦,指尖离车把只有一拳。骑手愣了愣,把车把往旁边一扭,风带过一阵热烘烘的尾气,吹得我后背的T恤更湿,贴在皮肤上像第二层皮。没人说话,只有哨子偶尔响一声,尖细却短促,像给这场沉默的接力赛打着拍子。
校门合拢时,铁栅栏发出闷重的“哐啷”,马路上只剩下零星的蝉鸣和地上被踩扁的冰棍纸,纸上的卡通人脸被车轮碾得扁而扭曲,却还在笑。我们瘫坐在路缘石,八件被汗水浸透的红马甲摊在膝盖上,颜色深浅不一,像被漂洗过又晒干的旗帜,布料硬挺挺地支棱着,带着盐渍的白边。我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块水果糖,包装纸黏在掌心,撕开时发出“嗤啦”一声脆响。糖块掰成八份,碎屑沾在指纹里,每个人指尖蘸一点甜,谁也没嫌弃分量小。糖化开时,舌尖泛起微酸的草莓味,像给刚才那口咸涩的汗水补了个尾音。
回家的路,风从领口灌进去,吹得脖子后面一阵凉。镜子里的自己,脸被晒成均匀的枣红色,只有后颈留一条清晰的绿马甲领口印,黑白分明,像一条刻意描粗的线,把上午的自己牢牢框在皮肤里。洗澡时,水流过那条界线,微微刺痛,我抬手摸了一下,忽然明白:社会实践不是盖章的表格,也不是朋友圈里的合照,而是这块褪色的分界线——它提醒我,曾经有一小段马路,因为我的存在,没有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