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
不记得多少次在黄昏时分攀上一棵茂盛的梧桐,俯瞰山沟的泉水清澈汩汩流淌,放牛娃赖在牛背上睡得正香,山兔子在林野的灌木丛间穿梭。我不敢忘记那段安适时光,老家山林被开发以后,我愈发思恋那个山腰里的泉子,那个甘甜清凉的泉子。不知它还在不在——永远等待着被我捧起,顺着喉管直达心肺,聆听我惬意的长叹。许是同那棵曾盛满枝叶的古藤一起干枯了。
孩提时同爷爷奶奶在老屋暂居。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照亮清晨叶尖上的凝露时,爷爷会推着一小车葎草喂兔子,顺便带给我一串风信子或是夹竹桃花,我便兴冲冲从床上蹦起来,趿拉着草鞋趴到草垛里,和瓢虫比一比谁起的更早。
在繁茂的梧桐上,我对它耳语,童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与梧桐度过。然而,树木终将败落枯黄,而我,也不能在它身边兑现自己的诺言。思念,一天又一天,如藤蔓滋长不满。
燕子来了又走了,杜鹃不如归去,几只黑瘦的鸦立在枯枝上,等待旧人归。
小桥,流水,人家。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数次站在城市的人工湖边呆呆地伫立,久久凝视,平静的湖面未有过一丝生气。惊蛰过后,春寒加剧,奶奶便不让我大清早出门乱跑,只得拖着厚重的棉袄在门前静静注视小河匆匆流过。春雨绵绵,我躺在麦堆中体会那冰凉的触感,贪婪的大口呼吸着青草夹杂着泥土的味道。邻家的黄狗吠声震耳欲聋,让人生惧,但那家的奶奶做的豆沙糕最甜最糯。
古道,西风,瘦马。
乘着御风抵达故乡,熟悉的乡间小道,曲径通幽。愿驾着一匹快马,扬鞭阅起故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抔黄土就能让人安顿好迷失的心灵,更不必说故乡一山一水都是诗,一草一木皆为画。
时间不会将记忆风化,我已然从孩子成为游子,在城市一隅默默为生存而生活打拼。子曰: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择人而白头,择一城而终老。我们为更好的生活,受教育条件而有所选择,每一次变故都是人生的选择,而不是有所抛弃。孤影萍浮,孰知将要散落在何方?但是,心灵会永远给故乡留一方净土,来祭奠无法回头的匆匆那年。
夕阳,西下。
错过了坐在山丘上看夕阳吻过西山,错过了飞在云端的赞歌与紫红色晚霞。陶潜道: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生活在喧嚣城市里的我,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斑斓的霓虹灯下,想象着遥不可及的未来,迫切的振翅要去远方翱翔,去更大的城市流浪飘荡。其实,并没有人逼你留在大城市,逼你去实现多么大的梦想,可是你偏偏心有不甘,情愿做一叶逆流而上的扁舟,哪怕摇摇晃晃,也要活的跌宕起伏热烈漂亮。
你放弃了生你养你的故乡,奔向外面的世界。可你只顾留恋开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忘记了,山谷中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于是便有——
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