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海雪初遇

到烟台三个多月，海见惯了，雪却是头一回。夜里睡得沉，竟不知雪是何时来的。晨起推窗，先看见的不是雪，是光——一种被滤过的、毛茸茸的乳白色的天光，软软地敷在窗棂上。窗外的海，那往日碧蓝而有些汹涌的辽阔，此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而宁静的、缓缓流动的银灰色丝绒。

我裹了衣，决定去海边走走。雪落在沙滩上，竟不怎么积得起来，许是沙还温着的缘故。只是薄薄地匀了一层，像谁筛下极细的糖霜。往日喧腾的海浪声，此刻都化作了低微的、有节律的叹息，“哗——”，退下去，“沙——”，又涌上来，周而复始，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耐心。潮水线附近，那些被雪濡湿的深色沙地上，躺着些海带的断片与贝壳的残骸，静默着，仿佛在雪与海的夹缝里做着悠长的梦。

我立住脚，望着海面出神。雪花奔赴海面，像一种不问结局的朝圣，而大海接纳它们，则是一种无言的、亘古的宽容。这景象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近乎悲壮的温柔。而海的雪，注定是存不住的，是刹那的惊艳，是永恒的过客。

正想着，一阵稍大的海风拂来，卷起沙滩上那层薄雪，扬起一片晶莹的雾。几片雪花趁机沾上我的睫毛，凉意瞬间沁入眼皮。视线模糊了刹那，再清晰时，忽见远处防波堤的尽头，隐约立着一个人影，也是一动不动地，面朝着苍茫的海与雪。他或许也在这初雪的海边，寻找着什么，或是安放着什么罢。

风里开始掺入海水的咸与雪的清冽，那是一种属于冬天的、干干净净的味道。我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脚底传来寒意。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层薄雪便会了无痕迹，海会恢复它所有的蓝与汹涌。但这一场初雪，这场海与雪静默的、盛大的相见，已在我这异乡人的心上，落下了一笔淡淡的、却再也拭不去的银白。它教我懂得，有些美，不在于占有，而在于见证；不在于恒久，而在于那相遇一瞬，全部的温柔与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