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的雪,我终于设身处地体会了一把地理题中的雪窝!
初时,天色只是有些沉,像一块用旧了的青灰棉布。风也收了声,不再卷着咸腥的浪沫子往人脸上扑,只余下一片滞重的、等待的静。这静,仿佛能吸去世间一切的声响。忽然,也不知是哪一刻,眼尖的人瞧见了——极远的天海交界处,漾开一片模糊的、毛茸茸的白晕。那不是云,云没有那样轻,那样柔,那样不言不语却漫天匝地而来的气势。近了,才看清,是雪。
这雪,下得与旁处大不同。它不像北国的雪,颗粒分明,带着干硬的沙沙声,砸在窗上簌簌地响;也不像江南的雪,羞羞怯怯,未及落地,便化作了湿冷的雨气。烟台的雪,是蓬松的,绵软的,带着海所赋予的、恰到好处的湿度,一片一片,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地飘落。植被偶尔不胜其重,微微一弯,那雪粉便“噗”地一声,轻轻散在空气里,留下一缕看不见的、凉丝丝的痕。
我沿着海岸慢慢走。雪落进海里,是无声的。那么浩瀚的、动荡的、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深蓝色,竟能如此温柔地接纳这从天而降的洁白的访客。雪花触到海面,倏地便不见了,仿佛被那无尽的蓝静静地含化了,融掉了,只留下一个个极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圆纹。海并不因此改变颜色,雪也似乎未曾真正落下,这一场盛大的相遇,竟是以一种永恒的“消逝”来完成。
雪渐渐住了。天光从云隙里漏下些清辉,照得四下一片澄澈的亮白。我望向窗外,同学们在操场上推起了各式的雪娃娃。烟台的雪,哪里是“独钓寒江”的孤绝呢?它分明是慷慨的,温厚的,以一种无声的磅礴,将海、城、人,还有那千百年来此起彼伏的涛声,都轻轻拥在了怀里。它让这钢铁与水泥的丛林,暂时回到了一个童话般的、柔软的梦里。
风又起了些,拂在脸上,是雪后特有的清冽。我深吸一口气,那凉意直透肺腑,带着海风特有的微咸,裹挟着雪特有的纯净。这大概便是烟台冬天的魂魄,刚烈在海的深处,柔静在雪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