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的时候,我又想起你。
老教学楼后的那棵梧桐,是我们相识的证人。记得入学的第一个秋天,我独自在树下背诗,你抱着一叠刚领的新书经过,风吹散了你的稿纸,也吹乱了我的诗句。我们手忙脚乱地在满地黄叶里追着飞扬的纸页,最后相视一笑。从那以后,树下便成了我们分享心事的角落。
春天,我们在冒出嫩芽的枝头下交换诗集,你爱海子的炽烈,我钟爱席慕容的温柔,争辩哪个比喻更能形容十六岁的天空。夏天,浓荫如盖,我们并排坐着啃西瓜,汁水淋漓地规划一场永远停留在口头上的远行。秋天最有意思,我们比赛谁能接到最先飘落的那片黄叶——你说那是时光寄来的明信片。冬天,光秃秃的枝干像沉默的笔画,我们在呵出的白气里,用手指在覆霜的石桌上写对方的绰号。
真正读懂友情,是在一个雨后的黄昏。我因一次失败而沮丧,沉默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你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放了一颗糖在我手心,糖纸是梧桐叶的金黄色。“你看,”你指着树干上我们去年刻下的、如今已微微隆起愈合的痕迹,“树受伤了,但它会记得,也会长得更结实。”那一刻,湿漉漉的夕阳穿过叶隙,把你的侧脸和那句简单的话,一起镌进了我的青春。
后来我们像蒲公英一样,被毕业的风吹向不同的城市。忙碌的日子里,联络渐渐稀疏。可每当在异乡看到梧桐,或在深夜里翻到旧照片,那种熟悉的暖意便会悄然漫上心头——原来最好的友情,未必是时时刻刻的并肩,而是即便散落人海,依然确信彼此在同一个春天里呼吸着。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你夹在我书里的一片梧桐叶标本,背面有你清秀的字迹:“愿我们永远是新桐初引。”忽然就懂了。友情啊,它不像烈火般灼人,却似这梧桐的年轮,在静默的时光里一圈圈生长,将共同的岁月沉淀为生命的底色。无论未来我们走向何方,那棵树,那些黄昏,那份无需多言的懂得,已在我们生命里扎下了温暖而坚韧的根。
风又起了。我仿佛看见,无数金色的信笺正从时光的枝头飘落,每一片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