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背影里的光阴

我关于父亲最深刻的记忆，总与一个个背影有关。这些沉默的、渐行渐远的轮廓，如同刻录在我成长年轮上的印记，诉说着无言的深情与岁月的流淌。

幼时，他的背影是宽厚而温暖的城墙。我伏在他的背上，穿行于家乡的青石板路。他的肩膀挡住了前方所有的风雨，留给我的只有沉稳的呼吸声和令人安心的温度。那时我觉得，父亲的背，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后来，他的背影变得匆忙。中学住校，他送我报到，利落地办好手续、铺好床铺，只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便转身离去。那个决绝的背影，在秋日夕阳下拉得很长。我曾怨他的沉默，后来才懂，那转身里藏着一个父亲不忍流露的柔情与期盼，是在告诉我，路要自己走。

如今，他的背影在时光里被悄然打磨，显出了嶙峋的痕迹。上次回家，我见他自己去菜市场，便悄悄跟在后头。他提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布制菜篮，走在熟悉的巷子里，脚步不复从前的矫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蹒跚，脊背也微微地驼了下去。夕阳金红的光线笼罩着他，清晰地勾勒出他鬓边那几缕我未曾留意过的银丝，那般刺眼。那个曾被我视作永不倾斜的城墙的背影，终究在岁月的风沙下，显出了疲态与斑驳。那一刻，酸楚猛地涌上我的鼻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我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接过他手中那沉沉的篮子，就像他当年为我遮风挡雨一样自然。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漾开一丝欣慰的笑意。

我忽然彻悟，父亲的背影是一部无字的编年史，记录着我的成长与远行，也无声地记录着他的鼎盛与老去。它从宽厚走向嶙峋，从近在咫尺的依靠，化为目送我奔赴远方的灯塔。光阴流转，那个背影始终沉默如山，是我生命来处最坚实的坐标，也是我无论行至何方，一回首便能望见的、最温暖的归途。这背影里的光阴，浓缩了父爱所有的深沉与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