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下过些雨,空气是洗过的,吸入鼻腔,有一股清冽的甜。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天边的微光,碎银子似的,晃着人的眼。我正沿着巷子慢慢地踱着步,目光蓦地被墙角边的一抹颜色给绊住:是几朵牵牛花。不知何时,他们已悄悄地将那面灰扑扑的、长着些许青苔的旧砖墙,布置成一方小小的舞台。
它们开得真是坦然。那颜色像是晓岚将散未散时,天边透出的一丝薄薄的蓝紫,又像是画师在笔洗里轻轻一涮,从而留下的一缕淡彩。薄薄的花瓣,比最薄的宣纸还要脆生,对着光看,甚至能瞧见里头细细的脉络——那是生命的地图。花瓣的边缘还微微地卷着,带着些稚气的娇嫩。上面擎着一两颗夜雨的余沥,圆滚滚,亮晶晶的,像是它欢喜的泪,这泪颤巍巍的,风一来便要坠,却终究没有坠下来。
它们的叶子也好看,是那种心形的,一片挨着一片,层层叠叠的,将墙脚遮得严严实实。叶面上蒙着一层极细的、白茸茸的短毛,雨珠落在上面,便不肯轻易流走,只聚成更小的水银珠子,骨碌碌地滚着。藤蔓是顶有韧劲的,看着那样柔嫩,却紧紧地抓着墙壁的缝隙,执拗地向上攀援,一圈一圈,螺旋似的,那姿态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看着它们,我心里那一点由俗事缠上的滞涩,仿佛也被这澄澈的晨光,与这无言的生机,给轻轻地化开了。它们什么也不争,只是守着这一隅墙角,一点薄土,便能将生命舒展得这样烂漫,这样理直气壮。它们不求人欣赏,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只是自在地开着,完成自己从绽放到凋零的仪式。这无言的生机,比任何响亮的口号,都更有一股子沉静的力量。
我忽然觉得,我们苦苦追寻的许多东西,或许还不及这一朵朝颜的明白。它晓得在黑暗里安静地蓄力,只等晨光的第一声呼唤,便全力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颜色,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圆满。
日头渐渐高了,那蓝色也仿佛更淡了些。我悄悄地走开,心里却仿佛也有一根藤蔓,生出了些许柔软的触须,想要向着那光亮处,探上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