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文海泛舟的少年

教学楼后的梧桐又落了叶，我抱着作业本走过长廊时，瞥见图书馆穹顶下漏下的光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书架间迷路的午后。

那时我刚入高中，总觉得课本外的文字都带着神秘的光。某个周末的黄昏，我第一次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油墨香混着旧书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斜斜切过三排书架，在《飞鸟集》的烫金封面上织出细网。我伸手触碰那些泛黄的书页，指尖掠过“生如夏花之绚烂”的笔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翻书的沙沙声——转角处的长桌前，总坐着几个捧着大部头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像沉在深海里的礁石。

真正迷上“文海”，是在语文老师的晨读课。她总让我们抛开课本，去读《湘行散记》里的沅水，读《文化苦旅》里的莫高窟。有次我在《目送》里读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想起母亲在站台挥手的模样，鼻尖一酸。原来文字不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而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月光，轻轻一捻，就能照亮心事。

后来我学会在课间溜进图书馆角落，读《小王子》时为那朵骄傲的玫瑰红了眼眶，读《活着》时为福贵的老牛湿了纸巾。有次暴雨突至，我躲在书架间读《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混着雨声，竟让我错觉自己站在洄游的水湄。管理员阿姨轻轻递来纸巾时，我才发现书页已被雨水洇出淡痕，像水墨画里晕开的云雾。

最难忘的是去年的读书节。我们班在操场摆起“流动书摊”，我抱着攒了半年的《城南旧事》《撒哈拉的故事》，看着陌生同学眼睛发亮地接过书，又捧着自己的《平凡的世界》交换。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有人坐在双杠上读《哈利波特》，有人蹲在跑道边画《山海经》里的神兽，风掀起书页的哗哗声，比任何流行音乐都更让人心动。

如今站在高三的门槛上，书包里仍藏着袖珍本的《东坡词》。午休时读“竹杖芒鞋轻胜马”，能让绷紧的神经忽然松快；深夜刷题累了，翻两页《飞鸟集》，那些短小的诗句像萤火虫，在草稿纸间明明灭灭。我渐渐懂得，文海从不是逃避现实的象牙塔，而是让现实变得更辽阔的望远镜——当你在《赤壁赋》里看过“寄蜉蝣于天地”的宇宙，在《老人与海》里见过“可以被毁灭，不能被打败”的倔强，再回头看眼前的试卷与晨雾，竟也有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豁达。

铃声打断思绪，我踩着满地梧桐叶走向教室。书包里的《宋词三百首》轻轻晃了晃，仿佛某个遥远的清晨，那个在书架间迷路的少年，正捧着第一本诗集，眼里盛着整个春天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