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柜最深处,压着个方形铁皮饼干盒。洋红色的漆皮褪得斑斑驳驳,边角锈出浅褐色的纹路,盒盖上印的大白兔奶糖图案,兔子耳朵都磨成了模糊的粉白。掀开盒盖时,合页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外婆当年唤我乳名的调子,一开口就裹着旧时光的暖。
第一次见它是六岁,外婆把它摆在八仙桌中央,钥匙转开铁锁的瞬间,我扑过去扒着桌边看——里面码满了酥性饼干,黄油香混着铁皮的凉意漫出来,馋得我直咽口水。“每天吃两块,留着慢慢尝。”外婆用手帕擦净我的手,拣出块印着花纹的饼干放进我嘴里,甜香在舌尖化开时,她正用布巾擦拭盒盖,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像撒了把碎糖。
后来饼干盒成了我的“百宝箱”。捡来的彩色玻璃弹珠、磨圆了角的连环画、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全被我塞进盒子里。外婆从不嫌乱,每次帮我整理时,都会把弹珠按颜色排好,把小红花夹在旧信封里。有回我弄丢了最爱的玻璃球,坐在门槛上哭,她掀开饼干盒,从底层摸出颗一模一样的绿玻璃珠:“外婆帮你收着呢,宝贝东西要放好。”
上初中后我住校,饼干盒被留在老家的柜子里。有次放假回家,发现盒子里的玩具全被清走了,换成了叠得整齐的零钱、装着感冒药的小纸包,还有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外婆怕我在学校想家,又记不住长途区号,特意把数字写得大大的。我撇撇嘴说“现在都用手机存号码”,她没说话,只是把盒子往我怀里推了推,盒盖的锈迹蹭在我手腕上,有点痒。
去年整理外婆的遗物,我又翻出了这个饼干盒。掀开盖时,除了熟悉的铁皮味,还闻到了淡淡的陈皮香——底层铺着张油纸,里面包着我小时候爱吃的橘红糕,虽然硬得咬不动,包装纸上的字迹却还清晰:“孙儿爱吃的,留着。”忽然看见盒盖内侧刻着小字,是外公当年的笔迹:“1998年,给老婆子装饼干,等孙儿来。”
如今我把饼干盒摆在书架上,里面放着外婆的老花镜和我的火车票根。每次看到褪漆的大白兔图案,就想起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模样。原来这铁皮盒从来装的不是饼干,是外婆藏在岁月里的牵挂,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疼爱。哪怕漆皮掉光、铁锁生锈,里面的甜,也永远不会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