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抽屉里躺着架旧算盘,红木框子被磨得发亮,算珠是温润的深褐色,像浸了几十年蜜的琥珀。指尖划过算珠间的档杆,还能摸到祖父当年刻下的细小刻度,每道刻痕里都藏着月光似的温柔,轻轻一碰就漫出满室暖意。
第一次见它是七岁,祖父把我抱在膝头学算数。他的手掌粗糙,带着田埂泥土的气息,握着我的小手拨弄算珠,“噼啪”声在堂屋里回荡,惊飞了廊下打盹的麻雀。“一上一,二上二,”他念口诀的声音像老槐树的年轮,沉稳又清晰,“算盘要稳,做人要实,每颗珠子都不能错。”我总爱盯着他无名指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锄头和算盘磨出的,比算珠还坚硬,却能轻轻拂过我的头顶,像春风拂过麦苗。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竞赛前,祖父把算盘擦得锃亮,算珠缝里的灰都用牙签挑干净。他陪我在煤油灯下练习,算珠碰撞声和他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暖网。我嫌算盘不如计算器方便,他却摇头:“机器会出错,人心不会。你把算盘记在心里,就不会慌。”最终我拿了二等奖,他比我还高兴,用红绸布把算盘包好,放进了我的书包:“带着它,心里有底。”
上中学后,我成了班里第一个带电子计算器的人,旧算盘被塞进了书桌角落。有次祖父来学校看我,翻出算盘拨了两下,算珠卡壳了,他掏出帕子反复擦拭:“还是这个用着顺手。”我皱着眉抢过算盘:“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个?”他的手僵在半空,帕子落在地上,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那天他没留晚饭就走了,背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弯得像架旧算盘。
如今祖父不在了,我却常在深夜把算盘取出来。月光落在算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轻轻一拨,“噼啪”声里全是当年的模样。忽然发现算盘背面刻着小字,是他的笔迹:“孙儿入学,算盘为礼,心稳则路正。”原来这架旧算盘,装着的从来不是数字,是他用一生教会我的道理,是藏在岁月里的牵挂。每一声算珠响,都是他在说“慢慢来,爷爷在”,在月光里轻轻回荡,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