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不大,却在这熹微的晨光里,舒展成了一个完整而富足的世界。我本是来寻个清静的,心头上压着些说不清的滞重,仿佛梅雨时节未晾干的衣衫,黏腻而沉坠。然而一脚踏入这露水未干的天地里,那滞重仿佛被这清冽的空气悄然拭去了一层。
目光所及,最先牵住我的,是那一架牵牛花。纤弱的藤蔓,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攀着竹篱,探向更高处。那一片片心形的叶,还承托着夜赠的珠宝——圆润的露,在渐明的光线下,颤巍巍的,像含着的、将堕未堕的泪,却又闪着极欢喜的光。而那花朵,这里一簇,那里一朵,撑开了一支支蓝色的小喇叭。那蓝也不是单纯的蓝,是掺了晓雾与梦的、极柔和的蓝紫,仿佛是哪位仙人路过,不慎滴落的丹青,氤氲开来,便成了这满架的生气。它们吹奏着无声的号角,是在宣告黎明的胜利,还是在唤醒那些尚在沉睡的灵魂呢?我静静地立着,仿佛也听见了那昂扬的调子。
花架旁,一位白发稀疏的老者,正弓着身子,极慢、极仔细地为一丛月季修剪着多余的枝杈。他的动作舒缓而笃定,像是对待婴儿一般。那剪刀发出“喀”的轻声,清脆而果断,一段多余的过往便落了地,留下的植株,似乎更见精神了。他察觉到我的注视,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菊花般的笑,温温地说:“瞧,剪去这些累赘,新的花苞才有力气长出来。”这话是平常的,是园丁的常识,可落在我耳中,却如金石之声。是了,我那心头的滞重,不也正是些该被剪去的、芜杂的枯枝败叶么?
太阳终于完全升起来了,金瀑似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园子镀了一层暖融融的边。露珠渐渐隐去,叶子的绿便显得愈发厚重而油亮。那牵牛花的蓝色,在强光下虽淡了些,却更显出一种透明的、直抵人心的欢快。
我转身离开园子,步履轻快了许多。那晨光,似乎不只是照在花草上,也照进了我的心里。原来,希望与力气,并不在遥远的天边,它就在这一架倔强的牵牛花上,在那一声清脆的剪枝声里,在这每日准时赴约的、慷慨的阳光里。只要你肯推开那扇门,走进这清晨里,它便满满地、暖暖地,拥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