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湖,是醒在晨雾里的。
雾是那种牛乳般的,厚厚地、沉沉地铺着,将远近的景物都糅成了一片朦胧的灰白。那田田的荷叶,本是泼天的碧,此刻却像被水洗淡了的墨,只在雾里显出一圈圈、一重重深浅不一的影子,失了清晰的轮廓,仿佛梦中的景象。
我沿着湖边慢慢地走。那雾,便也随着我流动,像一袭拂不去的、微湿的纱衣。走得近了,荷叶的形貌才渐渐分明起来。它们真是各有各的姿态:有的紧贴着水面,像是酣眠未醒的娃娃,圆圆的脸上托着几颗滚动的银珠;有的则高高地擎着,边缘微微卷起,像少女擎着绿色的绸伞,带着一种矜持的风致。而更多的,是那些半卷着的新叶,嫩嫩的,颜色浅得近乎鹅黄,像一个犹疑的、未及舒展的梦。
我的目光,便在这无边的绿意里搜寻着。花是有的,却也不多。几支早开的粉荷,在雾里影影绰绰地,像盏盏被纱笼着的、柔和的灯。那粉色是极淡的,仿佛画家在笔洗里轻轻一涮后,那残存于笔尖的一抹胭脂,不经意地点染了上去。花瓣是半透明的,带着玉一般的温润质感。在这氤氲的雾气里,它们的美,不是张扬的、热烈的,而是一种内敛的、静默的、近乎忧伤的美。
恍惚间,我看见桥洞下停泊的旧船,思绪也乘上这一页小舟,随着朦朦湖水荡漾出去。
也许曾经的某一天清晨,这只小船的影子,曾从那最浓的雾幔里缓缓地、缓缓地显现出来。船上立着一个人,身形也融在雾里,看不真切,只一个沉默的、劳动的剪影。他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动作舒缓而有力,一下,一下,探入水中,又轻轻提起,带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船头堆着些新采的莲蓬,还有几枝完整的、带着长茎的荷叶。他并不看我,只专注着自己的活计,仿佛他与这船、这篙、这满塘的荷,本就是一体的。
雾,似乎开始薄了一些。天光透过来了些,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边。我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踏实了许多。那满湖的荷,连同那雾中的影子,已深深地印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