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海,总爱披一件朦胧的纱衣。晨光初透时,海水不是纯粹的蓝,倒像是被时光浸染的旧绢,泛着青灰的底子,上面绣着细碎的银纹。潮水退去的沙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像大地写给海洋的信笺,又被新的潮声轻轻擦去。
浅滩在退潮后显露真容,金色的沙滩上覆着墨绿的海藻,像老人手背凸起的青筋。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海水中藏着透明的鱼儿,稍一靠近便迅速隐入幽暗,只留下细微的水声。有白鸥双脚立在浅滩上,忽然振翅掠过水面,翅尖沾起的浪花在晨光里绽成水晶珠串。
有个穿橘色救生衣的船工正在修补渔网,粗粝的手指在网眼间穿梭,那些破损的洞口渐渐愈合,如同岁月缝合着生活的缺口。
正午的海面像铺了层液态的水银,晃得人睁不开眼。几只游船突突驶过,船帮碰撞的浪沫里偶尔闪过银鳞——是受惊的鱼群在遁逃。空气里飘来柴油混合海鲜的气味,这味道黏在衣服上,直到走进街对面的校门口还能闻到。六餐里老板娘端上的面汤冒着热气,汤里浮着嫩绿的葱花,像把春天也煮进了秋日的午餐。
黄昏来得猝不及防。西天的云霞先是染了胭脂,渐渐又泼了赭石,最后竟晕开一片鸢尾紫。有个孩子提着塑料桶在潮间带奔跑,桶里几只小鱼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动,应和着永不止息的潮音。
月光下的海又是另一番模样。波浪不再是白日的银白,而是泛着幽蓝的磷光,每次涌上岸都像星河倾泻。坐在沙滩听潮,能分辨出三种声音:最近处是泡沫破碎的嘶嘶声,稍远是波浪翻滚的轰鸣,最远处那种低沉的嗡鸣,该是海洋本身的呼吸。
忽然明白古人为何称海为“沧溟”。这秋日的海确如巨大的墨玉砚台,漫天的星子都是研磨时溅起的金粉。而我们在海滩留下的脚印,不过是无意滴落的淡墨,终将被永恒的海潮重新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