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台所城里的青石板路上,“海岱旧书店” 的木门总在午后被渤海的风叩得吱呀作响。我指尖抚过一本 1980 年版的《法学阶梯》,扉页钢笔字洇着浅褐痕迹:“烟台港务局,1985 年购于朝阳街书店”墨香混着樟木的沉味,在鼻端漾开时,我忽然懂了:书是光阴的匣,每一道折痕里都锁着前人的呼吸,每一处批注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儿时趴在地板上读《格林童话》,把床单披在身上扮莴苣姑娘,拿晾衣杆当长辫从“高塔”垂下;少年时躲在课桌里读《平凡的世界》,为孙少平在矿井里的咳嗽落泪;《红与黑》翻到书角卷起,那些关于奋斗与挣扎的文字,在懵懂的青春里刻下深深的印记;而今再捧起《汪曾祺散文选》,看他写高邮的鸭蛋和昆明的菌子,才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叙事里,咂摸出生活的真味。书是流动的城堡,推开扉页的刹那,便一头扎进别人的岁月里,或欢喜,或悲戚,或沉思,在别人的故事里,照见自己的人生。
书架第三层的缝隙里,还嵌着本掉了皮的《安徒生童话》,扉页贴着我六岁时的贴纸,那是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旁边《百年孤独》的天头处,高中语文老师用红笔批着“魔幻现实的内核是对命运的诘问”,那些被书页夹扁的银杏叶,是十七岁那年在校园里捡的;电影票根是和好友看《城南旧事》时留下的;还有那张泛黄的成绩单,记录着年少时为了理想拼搏的模样。它们和书籍叠在一起,成了成长的标本,每一次翻开,都是与旧时光的温柔相拥。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再次掠过,而书里的墨香始终清冽如昔。它把仓促的时光酿成琥珀,让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有了永恒的模样。当我在《东坡志林》里撞见“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在《人间词话》里触到“境界说”的灵光时,才惊觉:原来在书的光阴匣里,我们从未真正告别过往,只是带着所有相遇的温暖与力量,奔赴下一场山海。每一本书,都是一段光阴的注脚,而我们在阅读中,不断与过去的自己重逢,也不断走向更辽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