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巷中黄昏

巷子深处，光线是渐渐淡下去的。夕阳的余晖在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叶间便已折损了大半，待到溜进巷里，只能勉强在灰扑扑的墙上，涂抹几块温暾的、杏黄色的光斑。墙根处，青苔润泽地绿着，那是连光阴也啃噬不动的、属于另一个纪年的固执。

一片宁静里，声音便浮了上来。是东头陈老爹拉胡琴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像用钝了的锯子，在来回地锯着这黄昏。那调子算不得悦耳，甚至有些苍凉，可它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响着，仿佛在诉说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必诉说，只是与这巷子一同呼吸罢了。偶有哪家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是菜蔬下了油锅，一股带着暖意的香气便立刻弥漫开来，与那胡琴声缠绕在一处，成了人间烟火的注脚。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人，端着一只小小的竹凳，在自家门前坐下了。他并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巷子尽头那一方窄窄的天。那天色，正由鸭蛋青渐渐转为蟹壳青。他的脚边，一只黄猫蜷成柔软的圆，尾巴尖儿极轻地晃动，仿佛在梦中追逐着什么。它忽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空濛濛的，望了望虚空里某个看不见的点，又慵懒地阖上。这一瞥之间，似乎也看尽了巷中的百年孤寂。

风是有的，只是极轻，极缓，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它拂过墙头一蓬枯了的狗尾草，草穗便谦卑地低下头；它钻进一户虚掩的木门，门上的旧铜环，便“叩”地一声，发出空洞而好听的清响。这声响，惊动了檐下的一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却不知又落到了谁家的瓦楞上。

路灯就在这时，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那光是浑浊的橘黄色，并不能照亮什么，反倒将青石板路照得愈发幽深，像一条流淌着朦胧光晕的河。灯光下，看得见细小的飞尘，正不知疲倦地、缓缓地舞着，仿佛一场永不落幕的哑剧。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是夜将它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胡琴声不知何时歇了，炒菜的香气也散了，只留下更深的静。那静，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上，却又奇异地叫人安详。这安详里，仿佛有无数逝去的时光在低语，它们被这巷子妥帖地收藏着，一丝也不曾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