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老巷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时,巷尾的糖炒栗子摊就支起来了。铁皮炉子圆滚滚的,像只蹲在墙角的老南瓜,粗粝的砂粒裹着栗子在里面翻滚,“哗啦——哗啦——”的声响,混着焦糖香漫过斑驳的砖墙,把整个秋天都熬得甜软起来。
卖栗子的是张阿婆,总穿着藏青布衫,袖口磨出细细的毛边,却永远洗得发亮。她炒栗子有讲究,栗子要选本地山上的锥栗,个头不大但果肉紧实,先用剪刀在壳上剪道小口,“这样炒的时候才不会炸,香味也透得出来。”阿婆说话时,眼角的皱纹会挤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手里的长柄铁铲翻炒得不急不躁,砂粒裹着栗子在炉子里跳着圆舞曲,每一粒都裹上了琥珀色的糖霜。
我总爱在放学路上绕到巷尾,掏出攥得发皱的零钱递过去。阿婆接过钱,指尖带着炉温的暖意,会多抓两颗栗子塞进我兜里:“刚炒好的,趁热吃。”栗子壳烫得没法直接拿,我就两只手倒来倒去,等壳凉透些,轻轻一掰,“咔嗒”一声,金黄的果肉就滚出来,甜香里带着点焦香,烫得舌头直打转,却舍不得吐。
有次下大雨,我以为栗子摊不会出摊,放学时却看见阿婆撑着一把旧油纸伞,守在炉子旁。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把炉子护得严实,见我来,笑着说:“知道你馋,特意多炒了一锅。”那天的栗子格外甜,我捧着纸袋子往家走,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袋子里的热气却把指尖烘得暖暖的,连带着心里也热乎乎的。
后来我搬了家,离老巷远了,再没见过张阿婆的栗子摊。城市里的超市也有糖炒栗子,装在精致的礼盒里,却总少了点什么——没有青石板路上“哗啦”的翻炒声,没有阿婆递栗子时温暖的指尖,也没有那份在巷尾等栗子出锅的满心期待。
前几日偶然路过老巷,青石板还是老样子,只是巷尾的铁皮炉子不见了,换成了一家新潮的奶茶店。我站在原地愣了愣,忽然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焦糖香,恍惚间又看见阿婆站在炉前,铁铲翻炒着砂粒,阳光把她的布衫染成暖黄色。原来有些味道是刻在记忆里的,就像巷尾的糖炒栗子,藏着整个秋天的温柔,也藏着一段关于温暖的旧时光,无论走多远,想起时,心里依旧甜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