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阳台的窗台缝隙里,总会藏着一片苔藓。
起初只是几点青斑,像被雨水遗忘的印记。后来渐渐蔓延,在水泥与玻璃的夹缝间织出一小片毛茸茸的绿。母亲每周都会用抹布用力擦拭,可不过几日,那抹青色又会悄然浮现,仿佛某种执拗的思念。
我常在清晨遇见它。那时晨光尚未,露珠悬在苔丝上,像未落的泪。有时暴雨将至,它们会提前蜷缩起来,像在预习一场古老的生存仪式。最动人的是雪后初晴时——当其他植物都瑟缩着,唯有这片苔衣率先苏醒,在冰晶间探出湿润的绿意。
朋友说这不过是低级植物。可是在我看来,每种生物都有一种独特,那种生命的独特,不应被低级、高级所界定。蹲下来细看,就会发现每簇苔团都在演绎微型史诗:有的如松柏般挺立,有的似垂柳低伏,还有些正在分泌晶莹的露珠,像在书写只有昆虫能读的情书。一只蚂蚁跋涉过这片丛林,触角碰落的露珠,竟折射出整个晃动的天空。
雨季来临时,苔痕开始向窗框攀援。某天我发现它们越过了铝制边界,细密的根系像在描摹某种神秘的地图。这让我想起儿时老宅墙角的青斑,祖母总说那是岁月生长的痕迹。如今老屋早已拆除,可相似的绿意,正在钢铁之城里重演四亿年前的古老剧情。
台风过境那晚,雨水从窗缝渗入。苔藓在水中舒展成漂浮的岛屿,而倒影里的绿,比真实的存在更加浓郁。我突然理解为何古人要在枯山水里以苔代浪——最柔软的生命,往往藏着最坚韧的隐喻。
“它们活得可比你快活多了。”在拉着祖母无理取闹时,常指着苔痕对我这样说。被雨滴落的苔痕再次浮现在我眼前,镜中倒影恍然明晰,是祖母生命的凝练:苔藓从不在意外界定义的“卑微”,它们只是将每一道裂缝都当作了生命应许之地。
有些生命不需要观众。它们只是存在,就足以让坚硬的世界,变得温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