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夏日的探路先锋。当第一声嘶哑的鸣叫刺破清晨的薄雾时,我正蹲在老槐树下观察蚂蚁搬家。露珠还悬在草叶尖上打转,却已裹不住暑气,像被戳破蝉蜕在树皮上蜷成琥珀色的茧,新生的蝉正笨拙地舒展薄翅。这让我想起母亲拆毛线团时的情景——春天编织的镂空毛衣渐渐松散,化作万千金线,被夏风轻轻卷走。巷口的梧桐最先察觉季节更迭,嫩绿的新叶推搡着老叶,在枝头搅起层层碧浪,连树影都变得浓稠,在青砖地上淌成流动的翡翠。
正午的空气开始黏稠,像融化的太妃糖裹住全身。卖冰棍的老伯推着白漆斑驳的木箱走来,箱盖掀开的刹那,冷气与蝉鸣同时炸开,在柏油路上凝成细碎的水珠。我们攥着硬币围拢,看那些裹着蜡纸的冰凉精灵,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雷雨是夏天的加冕礼。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天际洇开时,我正趴在窗台数雨滴砸出的水泡。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整条老街的钨丝灯都亮了,恍若白昼。雨点砸在瓦片上,蹦起细碎的银珠,空气里漫起泥土与栀子花混合的腥甜。积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蜿蜒的溪流,倒映着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天空。
如今我站在季节的门槛回望,发现夏天从来不是骤然降临的暴君。它像位温柔的画师,蘸着晨曦的露水晕染出漫山遍野的葱茏,用蝉鸣作笔,将炽热的阳光细细勾勒成渐变色的画卷。它像位手执团扇的绣娘,用金线细细勾勒万物的轮廓:给枇杷镀上蜜色,为菱角点上胭脂,在孩童的脖颈系上晶亮的汗珠。当晚风终于携来荷香,我们知道,那位穿着绿罗裙的姑娘,已提着满篮星光,款款走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