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青石板巷,宛如被岁月蒙上一层薄纱的古画,氤氲着朦胧的诗意。青石板的缝隙间,野蕨草探出头来,露珠在其叶片上闪烁,似碎钻般璀璨。阿婆们挎着竹篮,悠悠走向河滩洗衣,棒槌敲击衣物的声响,宛如古朴的鼓点,惊飞了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彼时,我常蹲在巷口,目光追随着挑着麦芽糖的老汉。他肩上那铁锈色的扁担,压弯了他的脊背,每一步都似在丈量岁月的悠长。那清脆的铜铃声,如灵动的音符,在巷子里回荡,编织着童年的梦。
再归故乡,已是深秋。推土机的轰鸣如巨兽的咆哮,碾过旧城墙遗址,尘土飞扬,遮蔽了曾经澄澈的蓝天。我伫立在新建的仿古牌坊下,看着身着汉服拍照的游客,手持自拍杆,将巷口挤得热闹非凡。就在这时,那熟悉的铜铃声骤然响起。循声望去,挑担的却不再是那熟悉的老汉,而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他掀开保温箱,塑料盒里的麦芽糖泛着工业糖精的光泽,曾经承载岁月痕迹的扁担,也换成了轻便的合金材质,没了那被岁月压弯的弧度。那一刻,我恍然,有些传统在时光的洪流中,正以别样的姿态延续,而有些味道,却永远封存在了旧时光的琥珀里。
沿着拓宽的水泥路走向河滩,曾经的芦苇荡已变身为湿地公园。木栈道如蜿蜒的长蛇,穿过人工湖,岸边“禁止捕鱼”的警示牌赫然醒目。儿时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暮色四合时,王伯撒开渔网,银鳞跃动的鲤鱼溅起晶莹水花,惊碎一河星光。如今,湖面漂浮着观光船,发动机的轰鸣搅碎了如镜的倒影。忽有人喊“快看”,只见人工喷泉冲天而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人群掌声雷动,却再也不见白鹭掠过水面的优雅剪影。新旧风景的交替,恰似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时光的长河里各自延展,诉说着岁月的更迭。
暮色渐浓,我遇见坐在轮椅上的阿婆。她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光亮,指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商场,满是感慨:“以前哪敢想,能在家门口逛这么大的超市。”她摩挲着轮椅扶手,笑道:“这铁家伙比我年轻时走得还稳当。”晚风送来广场舞的欢快旋律,霓虹灯照亮了城市的夜空。阿婆眼角的皱纹,似一道道岁月的沟壑,藏着旧时光的故事,与眼前的繁华光影重叠,勾勒出时代变迁的轮廓。
返程时,高铁呼啸着穿过城郊。我贴着车窗望去,曾经的荒地上,新能源产业园的光伏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一片新生的银色湖泊。巷口老人的话在耳畔回响:“石板路是没了,但路灯亮堂得整夜不熄。”风景的变迁,是破旧立新的阵痛,亦是希望生长的轨迹。那些消逝的芦苇荡、远去的铜铃声,化作记忆的瑰宝,封存着我们对故土的眷恋;而新的风景里,藏着祖辈未曾见过的璀璨星辰,承载着新一代人对未来的憧憬。我们是历史的见证者,亦是时代的创造者,在风景的更迭中,每个人都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篇章,而这些篇章汇聚起来,便是国家与民族不断前行的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