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格外漫长。村子里的爆竹声吵的人睡不着觉,儿子今年还是不回来过年,孙子也是。老太婆发烧了很多天,邻居们窜门的时候给带了点药,吃了还是没有好转。
我脑子笨,煤气总是打不着。造新房前,烧水做饭的事全是老太婆在操持,我只管在炉里生火添柴,锅气便钻满了厨房。
她总骂我干活慢,劈柴慢,生火慢,连晒个衣服也要磨磨蹭蹭。
有一年冬日,山里的太阳正好,我偷闲去打牌,结果当众被她捏着耳朵撵撵回了家,街上的孩子学着她的样子嘲笑我,气得我当天晚上就偷吃了本该留到过年的腊肉。
后来儿子带着姑娘回了家,带了鱼肉。厨房的桌上还剩着中午没吃完的苋菜,一碗发黑的酱菜。儿子嫌弃,说要扔,老太婆见状偷偷给塞进了冰箱。
儿子走后,我们把年夜饭的剩菜吃了一个礼拜。老太婆躲在房里抹眼泪,说我们太穷,儿子带姑娘回来竟然吃不上肉。
“他们不是带了肉吗?”我不解。
“那不一样。”她低声说。
好在几年后他们成了家,婚礼在城里办的,我们也拿回了很多没吃过的肉。可吃饭前,她总犹豫半天,说:“这些啊,还是比不上家里种的。”
我点头,她又骂我傻。
孙子出生后,老太婆一件一件地织毛衣,过年送过去的总是小一码。有一回烟头掉在毛衣上,烧了个窟窿。我笑她笨,她反倒给了我一巴掌,说:“现在山里冷,这件改改,给你做保暖裤。”
我说好。
儿子有次问我,什么时候戒的牌,又问老太婆什么时候戒的烟。不知道,我笨,记不住。可能是上一次梨花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吧,那时毛衣织得喷香。
后来,儿子又在一个冬天送来一袋衣服,里面有几件崭新的手工毛衣,看上去从没穿过。我偷偷挑了一件小孩儿的毛衣套在身上,勒得慌,但有股淡淡的梨花香。我没告诉老太婆,怕她难过。
除夕那夜,我像模像样地端着两碗面进屋,老太婆已经睡着了,安静得像落在肩头的梨花。我学她年轻时的样子,轻轻晃她,却没反应。
我把面放在床头,坐下来慢慢吃。我笨,分不清盐和糖,老太婆一直不让我下厨,可她曾扎着一头羊角辫这样骂我:“你看你这么笨,还能干啥?以后我做饭,你生火,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清汤面越吃越咸,窗外的炮竹声吵,盖住了屋里大口吃面的声音。我嗦着发苦的面汤,忽然想起她怀儿子那年,也是这样,就着炮仗声,吃光了我煮糊的清汤面。
一晃眼多少年过去了,我也记不清,我脑子笨,那时候的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冬天却也过的相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