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盆挪到窗边第七日,子夜蓄积的月光终于漫过临界点。青玉似的花苞在戌亥之交轻轻震颤,萼片间隙渗出珍珠母贝的光泽,惊醒了睡在叶脉上的露水。
我伸手触碰花萼下的阴影,凉意顺着指尖爬上小臂——那竟是从唐朝某座禅院逃逸的夜露,途经宋代的青瓷冰裂纹,最终凝结在这二十一世纪的阳台。蝉在香樟树上突然噤声,月光正沿着昙花的经络进行一场逆向洄游,从瓣尖到根系,将十二个月的光阴压缩成琥珀色的浆液。
寅时的雾气漫过防盗网,最外层花瓣开始显出倦意。先前丝绸般绷紧的弧线渐渐松软,如同被雨水泡胀的云母笺。但凋萎竟比盛放更具惊心动魄的美感:边缘卷曲的弧度让人想起敦煌壁画里飞天垂落的飘带,蔫垂的瓣尖仍在试图勾住游走的夜风。
晨光初现时,昙花已将自己折成一盏素纱宫灯。枯萎的褶皱里藏着未及消散的月华,像被揉皱的信纸上零星的金箔。我凑近观察那些失去水分的瓣膜,忽然在层层叠叠的阴影里,发现某个蜷缩的轮廓正在轻轻搏动——那是紧挨着凋谢花萼的新生蓓蕾,裹着胎衣般的青绒毛,全然不知自己继承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宿命。
早班电车的轰鸣碾过街道时,昨夜盛放的花朵正以每分钟0.17毫米的速度委顿。但当我掀开西南角的叶片,另有三个花苞正在月光照不见的角落默默膨大。它们的萼片锁着去岁深秋的星图,叶脉里流淌着明年初夏的银河。
保洁车开始清运落叶的时辰,我把脸埋进彻底枯萎的花盏。残瓣摩擦脸颊的触感,与二十年前外婆箱底那件苎麻嫁衣如出一辙。那时她指着院角将开未开的昙花对我说:"美好事物的寿命,是用秒针计算的"。而今她的骨灰在南山墓园抽芽,我却在凋零的花萼里,触到了永不终结的轮回。
露台上的麻雀开始啄食散落的花粉,而新的故事正在土壤深处酝酿。某个不必熬夜守候的清晨,当我在咖啡苦香里翻阅植物图鉴时,或许会听见根系传来瓷器开片的清响——那是下一个花苞挣破黑暗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