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初夏

五月，像被揉皱的宣纸，浸了些水汽，洇出深浅不一的绿。风裹着淡淡花香掀开了窗，叫我忍不住想起来记忆中的初夏。

清晨推开窗，檐下的铁铃铛晃出细碎的光。院子前的槐树正盛，黄豆大的白花簇在枝头，像落了场不化的雪。有花瓣跌进青瓷花盆，惊醒了蜷在月季旁打盹的猫。它伸懒腰时，尾巴扫过有些湿润的墙根，那里正冒出几株蒲公英，绒毛球似的脑袋在风里摇晃，像在商量着哪天要去远方。

院子前的老槐树最热闹。放学的孩子摘下槐花串，把甜津津的花蕊含在舌尖；卖凉皮的大伯停在树阴下，玻璃罐里的黄瓜丝浸着冰水，绿得透亮；隔壁家的婶婶、奶奶们正轻摇着蒲扇，聊着田里的庄稼，爽朗的笑声带着槐花香飘远了。

午后的阳光变得浓稠。蝉还未扯开嗓子，整个世界浸在琥珀色的寂静里。胡同深处的老院儿，青砖缝里钻出几株叫不出名的小草，在清风中摇头晃脑。葡萄架上的嫩叶卷着细边，像少女新裁的裙裾，缝隙里漏下的阳光，在泥土上织成金绿相间的格子。

胡同口的修车铺飘来机油香。修车师傅坐在马扎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看自行车铃在风里晃出一圈圈涟漪。不知谁家的收音机传来评书声，沙哑的嗓音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响，在闷热的空气里酿成一坛陈年的酒。

暮色四合时，蜻蜓低空掠过。老人们搬出藤椅，在槐树下摆开象棋摊。棋盘是块开裂的木板，楚河汉界被磨得发亮。路灯亮起时，光晕里飞着细小的蠓虫，像撒了把碎金。卖冰棍的大爷推着木车经过，“老冰棍——绿豆冰棍——”的吆喝声，裹着槐花香，在渐凉的晚风里荡出悠远的尾音。

初夏是未调浓的色盘，是含着露水的诗句。它不像春天那样羞怯，也不似盛夏这般炽烈，就这么温吞吞地漫过来，在砖墙瓦当间，在槐花蕊里，在老人的茶盏中，酿出一瓮清甜的光阴。当最后一片槐花瓣坠入砖缝的水洼，涟漪里晃着的，是人们藏在褶皱里的温柔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