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我总在校园西侧的旧跑道遇见自己。起跑线被岁月磨得发白,像条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双脚落地的刹那,扬起的红胶粒在空中画出微小虹彩,仿佛每一步都在撞碎某种透明的茧。
起初的五百米总在数数。数肺叶如风箱般鼓动的次数,数心跳在耳膜敲出的鼓点。直到呼吸的潮汐漫过意识的堤岸,身体才真正苏醒过来。风掠过汗湿的脊背时,竟生出几分近似飞翔的错觉——原来人类奔跑的姿态,本就是向天空借来的翅膀。
最奇妙的时刻总在第七圈降临。蝉鸣、鸟啁、远处孩童的嬉闹,都化作漂浮在汗水里的盐粒。视线被蒸腾的热浪揉皱,却突然看清跑道边野豌豆蜷曲的藤蔓。它们整夜整夜地攀着铁丝网生长,此刻正将淡紫色的蝶形花递向每个奔跑者的衣角。这些细弱的生命,是否也在进行某种静默的马拉松?
某日骤雨忽至。雨点砸在滚烫的皮肤上腾起白烟,跑道瞬间化作蜿蜒的红河。积水漫过脚背时,我忽然想起儿时赤足蹚过的小溪。原来奔跑与流水都是生命的修辞,区别仅在于水花向上或向下绽放。当雨帘模糊了终点线,每个毛孔都在雨中绽放成透明的花。
如今跑道尽头新栽的栾树已高过围墙,秋阳里摇着灯笼似的蒴果。那些被脚步惊起的麻雀,早学会在跑者经过时从容跃起,又在三米外落下。有时我会故意放慢步子,看自己的影子如何被夕阳拉长又缩短,如同大地在丈量时光。
跑鞋边缘的磨损处,积着洗不净的朱红色。这颜色总让我想起实验室的离心机——当躯体以固定频率旋转时,所有混沌都沉淀出分明的层次。或许运动本就是生命的离心运动,在持续的旋转中,让我们看清哪些是真正的血肉,哪些不过是附着的尘埃。
最后一圈总比想象中来得早。放缓脚步时,汗珠正顺着脖颈滚落,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咸水湖。风掠过时泛起细密的波纹,倒映出头顶渐次亮起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