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掠过青砖黛瓦,在巷口的转角处,与一丛无尽夏撞了个满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宛如天边被揉碎的云霞,簌簌地落在时光的褶皱里,晕染出一片温柔的海。让人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游园时,看到满园春色说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只是这花偏叫"无尽夏",仿佛要用层层叠叠的花瓣,把刹那芳华缝缀成永恒。
在英国皇家园艺学会泛黄的档案册里,十八世纪的墨迹至今仍在诉说一个执拗的故事。汉普郡的伯爵夫人伊丽莎白·霍华德,用铸铁钉在蓝绣球根部扎出细密伤痕,让铁元素在土壤里慢慢发酵。三年寒暑交替,她终于等到蓝花瓣上洇出粉白渐变,犹如将英伦海峡的晨雾绣在了爱琴海的晴空里。这让我忆起敦煌莫高窟第257窟的鹿王本生图,那些褪了朱砂的飞天裙裾上,分明还残留着画工调色时失手滴落的靛青。青春原是最浓烈的颜料,纵使岁月洇染了轮廓,总有些执拗的色块要突破时间的围栏,如同莫高窟鸣沙山崖壁上,千年风沙也未能磨平的供养人眼尾那抹石绿。
在东方与西方的长廊间,青春总是披着相似的光泽。古埃及的工匠将青金石研磨成永恒的蓝,装饰法老的金字塔,相信色彩能超越生死。而长安城里的少年郎,偏爱在曲江畔系马饮酒,任石榴花红染透白袍——那种不管不顾的鲜艳,倒应了《源氏物语》里"花散里"的章回,明知绚烂终将零落成泥,仍要开得浩浩荡荡。
暮色漫过花架时,无尽夏显出了普鲁士蓝的底色。这种颜色在十六世纪要靠青金石反复淘洗提炼,画家们称之为"来自天堂的尘埃"。这场景,让人想起王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只是少了桂花的清冷,多了无尽夏的热烈奔放。
或许青春本就是神明的馈赠,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如何与这份易逝的礼物相处。就像波斯细密画里永远停在半空的水罐,既不必担忧枯竭,也不必恐惧倾覆——悬而未决的姿态,恰是最圆满的永恒。当晨光穿透云层,那些蓝紫色的花球开始新一轮的渐变,仿佛在时光的褶皱里,写下永不褪色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