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从槐树枝桠间跌落,碎成一地银箔。我坐在老藤椅里摇着蒲扇,远处空调外机正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这座城里的夏夜,总被金属的喘息割得支离破碎。
忽然想起儿时的竹床。母亲把四只木脚浸在搪瓷盆里,清水漫过青苔斑驳的腿,说是能阻隔地气。月光从瓦缝漏下来,在竹篾经纬间织出流动的银河。那时的暑气是温柔的,像外婆用艾草煮的洗澡水,蒸腾着草木清苦,混着井台边新剖西瓜的甜腥。
巷口杂货铺的冰柜彻夜嗡鸣,却成了最好的摇篮曲。铁皮外壳沁出细密水珠,在霓虹灯下闪着七彩光晕。我们举着盐水棒冰追逐打闹,塑料包装纸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无数透明的翅膀。而今落地窗隔绝了市声,中央空调吐出恒温的叹息,连蝉蜕都被物业当作害虫清走。
前日暴雨后,我在车库角落发现一只旧风扇。绿漆剥落处露出铁锈,网罩里结着蛛网,按下开关竟还迟缓地转动起来。铁片切割空气的声响粗糙却真实,恍若童年河滩上旋转的纸风车。那些被现代文明过滤掉的杂音,原是岁月粗粝的掌纹。
子夜起身关窗,瞥见对面楼宇零星亮着荧荧蓝光。无数主机箱在黑暗中嗡鸣,像电子蜂群永不疲倦地振翅。忽然怀念起乡下老宅的穿堂风,裹挟着稻田蛙鸣掠过竹帘,将暑热片片剥落。那时的夏夜会呼吸,而今我们把自己装进钢铁蚕茧,却抱怨茧房外的世界太喧嚣。
晨光初现时,空调外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一只早蝉试探着振翅,金属与生命的声波在晨雾中交织。或许所有的躁动都是时光的隐喻,而我们终将在记忆的褶皱里,打捞那些被噪音淹没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