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到过一条大河。
水草葳蕤,露珠从兰草指尖滑落,滴到了我的裙摆上,留下一条枝蔓的梅花骨。我坐在岸边,微风卷着草木的香气扑面而来,惹得我弄湿了满脸。
就在此时此地,我遇见了屈灵均。
他面容惨白,衣衫褴褛,披发行吟着来到岸边,像一朵花正在凋谢。
我倒是不在意他的出现,我只是想说他好像惊走了我的鱼。
“这里便是罗潭吗......”他怔住,又摇头轻叹。我向他作揖,水汽丰盈,我逐渐看不清他的脸了。
他的话语粉碎在喧嚣的厮杀声中,众云蔽日,瑶芳辞颜。屈原枯槁的倒影早被浪花击得粉碎,锈腥漫入雾霭。我望见他眼底的裂痕——郢都的草木褪成灰烬,沧浪之水吞没了最后的精血。罗潭凌冽的水夹杂着一颗破碎的心奔涌,我们能否重逢于某个大雾弥漫的傍晚?
我彳亍于世间百态,曾饮下曲水流觞的美酒,也曾被西北的风沙迷住了眼。在某个晴好的午后,我敲响了诗圣的大门。
不同于汨罗江的澎湃,这里只有一条溪流缓缓流淌。锦城之美,在于其内。骨朵餍足了天地精华,斜倚着打懒腰。
杜子美眼角细密的皱纹难得地舒展开,还有兴致与我对酌畅饮。杯中浊酒倒映着他早生华发的面容,一饮而尽回味却是满腔的酸涩。国都六陷,天子九迁,华清池的娇笑声盖不住来自渔阳的异动,一曲霓裳羽衣续不了大唐的命数。倚门回首,暮春三月的风吹不到战火长安城,也不会抚平杜子美心里的褶皱。他是注定要走的,好似仲尼那辆永不止歇的木轮车,独行于神州大地,去完成自己一人的朝圣。
风急天高猿啸哀,哭喊声在西风中归于寂默时,杜子美或许也会梦到巍峨的群峰,梦见飞鸟入山,梦见那个曾写下“一览众山小”的自己。
走时白鸥还在轻点浣花溪,那是杜子美不再拥有的灵魂故乡。
我还看到过很多人,瘦骨嶙峋趴在床上吸食大烟后扭曲满足的笑意,把女儿卖进大院后无声的哽咽,更多是围观菜市场口的漠然。
长江天险,远处却炮火连天,血汗涂抹的脸颊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坚韧。只不过是一条江的距离,为何我们好像走了千万年。下关江面皋华丽号上的辫子逼着人往下跪,武汉会战血洒长江口祭奠三十万亡灵。当伟人伫立江边高呼“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时,当总统府似乎永远高挂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坠落在地时,当先烈们的血凝结成红时,那不仅是三十年的信念,也是来自汨罗江的低语,来自浣花溪的悲歌。
我们都是水的子民,却用如朝菌晦朔般的生命编织它的灵魂,用朝生暮死般的须臾铸造永恒。不必再谈论那条河了,它已经流进了所有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民心中,久久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