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盏灯

腊月二十，我挤在县城开往乡下的中巴车里。车窗外飘着雪，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我用手抹开一小块，看见路边的杨树都裹着白棉袄，枝条低垂着，像是要给行人行礼。

车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了。远远望见家里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橘黄色的，在雪地里分外醒目。那灯光像是有温度似的，我脚下的积雪似乎都化开了些。

推开院门，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她系着那条用了十几年的蓝格子围裙，背对着我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水开了，蒸汽模糊了她的身影。我喊了声"妈"，她转过身来，脸上先是惊讶，继而绽开笑容。

"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给你包饺子。"她说着就往围裙上擦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处有几道冻裂的口子。

父亲坐在堂屋的火盆旁烤火。见了我，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说："雪大，路上不好走吧？"眼睛却一直盯着火盆里的炭块。我注意到他的白发又多了，从前只在两鬓零星的几根，如今已经爬满了整个头顶。

晚饭时，母亲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先垫垫，明天给你炖鸡。"她说。父亲从柜子里摸出半瓶酒，给我倒了一小杯。他自己不喝，说是血压高。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热气在头顶盘旋，模糊了彼此的脸。

夜里我睡在小时候的床上，被子有阳光的味道。半夜醒来，看见对面父母的房间还亮着灯。隐约听见母亲说："明天去买条鱼，孩子爱吃红烧的。"父亲应了一声，然后是拉灯绳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里的响动吵醒。透过门缝，看见母亲正在剁馅，案板发出咚咚的声响。父亲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和案板上的声音一应一合。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每天早晨在这两种声音里醒来，觉得特别安心。

离家那天，雪停了。走到村口回头望，他们还站在院子里，身影小小的，像是两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我突然想起那盏灯，在雪夜里格外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着的，不管我走得多远，回头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