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笺

推窗惊觉，檐角垂悬的冰凌已化作清泠水痕。墙根积雪悄褪，赭色泥土间，几茎嫩草正怯生生探向料峭空气，像是春神遗落的句读。

杏花率先破了春的寂静。昨夜还裹着珍珠般的骨朵，晨光一吻便骤然舒展，粉白花瓣薄若蝉翼，隐约透出青玉般的脉络。邻家阿婆踮脚折枝，苍老指节轻触新蕊，笑叹："比婴孩指甲还娇。"蜜蜂穿梭花间，翅尖抖落细碎金光，嗡嗡声漫过整条巷子，酿出蜜色的春意。

护城河的冰层轰然碎裂，万千片琉璃随波流转，挤挤挨挨地奔向远方。柳树垂下万千丝绦，青黄柳芽缀成翡翠珠帘。忽有顽童投石，惊起三两野凫，翅尖蘸着粼粼波光，在水面写下潦草的春之诗行。

杨絮飘飞时节，空气里浮着绵软绒毛。孩童追逐绒球的笑声撞碎在砖墙上，惊得墙头野猫弓起脊背，打了个带着青草气息的哈欠。砖缝间钻出婆婆纳，星星点点的蓝，恍若天空遗落的碎钻。

暮色总是姗姗来迟。西天堆起层层叠叠的橘色云絮，像打翻的蜂蜜罐子，流淌着暖融融的甜。归巢的雀群掠过电线，叽叽喳喳的鸣声与电线杆的黑影，共同织成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谁家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晚风里轻轻摇晃，衣领处染着半墙夕照，袖口还沾着晾晒时落上的蒲公英绒毛。泥土深处传来蚯蚓翻身的窸窣，蒲公英举着毛茸茸的伞盖，正等着晚风来签收春天的信件。

当暮色浸透青瓦，紫丁香把馥郁揉成细丝，缠绕在廊柱间、窗棂上，连路过的风都沾了香气。窗玻璃凝着薄薄的雾，指尖划过，便落成湿润的水痕，像谁在玻璃上写了半阙小令。远处传来卖酒酿的梆子声，笃笃的节奏里，整个春天都浸在温柔的夜色里，连墙角的苔痕都泛着暖光，仿佛在酝酿明日更盛大的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