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秋日私语

晨雾还未散尽时，我在院角发现第一片泛黄的梧桐叶。它蜷曲着边缘，像被谁用细笔描了金边，轻轻落在青砖上，惊起两三声麻雀的唧啾。秋就这样来了，不是骤雨打落繁花的突兀，而是像母亲解开毛线团般，丝丝缕缕地漫进时光里。

巷口的老桂树是最早感知秋意的。某夜路过，忽然有甜香沾了衣襟，抬头只见星星点点的碎金藏在叶间，连呼吸都染了温柔。记得小时候总爱捡落在石阶上的完整花瓣，夹在课本里做书签，待书页泛黄时，那点香气竟还固执地守着，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秘密。如今路过树下，常有老人挎着竹篮捡落花，说晒干了能泡茶，“比买的香呢”，话音里裹着细碎的阳光，连皱纹都漾着秋的清甜。

午后最爱坐在老藤椅上看云。秋云总比夏日的疏朗，像棉絮被扯得薄薄的，在瓦蓝的天幕上慢慢游走。鸽群掠过的时候，翅膀会剪开云絮，留下一道银亮的线，转眼又被风揉散了。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晃，叮当声惊飞了蹲在晾衣绳上的蝴蝶，却惊醒了记忆里某个相似的午后——奶奶坐在竹凳上择菜，蓝布衫上落着阳光的碎片，我趴在她膝头数她的白发，一根、两根，比秋云还淡的颜色。

傍晚的菜市场总浸在暖橘色的光里。卖糖炒栗子的炉子腾起热气，甜香混着炭火气钻进围巾里；卖蟹的老伯掀开草绳，青壳白肚的蟹在盆里吐泡泡，螯足敲出细碎的响。母亲会在这样的黄昏拎着布袋回来，袋子里装着新上市的山药和百合，说“秋燥要润肺”。厨房里飘出的雾气漫过她的鬓角，把白发也染成了暖色调，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那个在暮色里唤我回家的身影重叠。

路过中学围墙时，爬山虎正红得浓烈。那些掌心大的叶子在风里翻卷，像无数只挥动的小手，要抓住渐凉的时光。墙根下有学生蹲着看蚂蚁搬家，校服裤脚沾了草籽，书包带子垂在地上，荡出轻轻的晃。忽然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总在深秋的课间趴在走廊上，看操场上翻飞的梧桐叶，看远处教学楼顶的天空一点点褪成钴蓝色，看值日生扫起的落叶在暮色里堆成小山，像堆起整个秋天的心事。

夜色初临时，月亮已爬上东墙。秋夜的月总带着清冽的光，照得晾在绳上的白衬衫泛着银边，照得院中的菊花在影子里轻轻颔首。风过处，有未枯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说些絮絮的私语。这时若泡一盏热茶，看水汽在月光里升腾，便觉得秋意不是萧瑟，而是时光沉淀下来的静美——像老照片上泛黄的色调，像母亲织了一半的毛线衣，像藏在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温柔。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在月光里划出一道淡淡的弧线。秋就这样走着，不慌不忙，把日子酿成一首绵长的诗，每一片落叶都是平仄，每一缕桂香都是韵脚，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温暖，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轻轻叩响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