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后的老树又秃了。
十一月的风掠过空荡荡的枝桠,卷起几片枯黄的碎叶。这棵树曾是我们初入校园时的地标,枝干虬曲如苍龙探海,树冠撑起整片荫凉。如今它褪尽铅华,像被时光抽走魂魄的老者,连麻雀都不愿在它肩头停驻。我常在自习课后仰头凝望,那些龟裂的树皮里藏着多少故事?是甲子轮回的年轮,还是某个雨夜被雷火劈开的伤痕?
直到某个雪霁初晴的清晨,我在树下发现一抹异色。半截枯枝末端竟凝着青玉般的嫩芽,像封存千年的琥珀里突然跃动起生命的微光。这抹绿太脆弱了,风一吹就瑟瑟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凋零。我突然想起去年深秋,生物系的陈教授在树下讲植物学,他说所有树木的根系都像暗河,在冻土下默默编织着春天的地图——原来草木与人类,都在进行着相似的等待。
记得大一那年竞赛失利,我曾在树下枯坐整夜。月光把枝桠的影子拉得老长,恍若无数伸向虚空的手。此刻抚摸着树干上新生的芽苞,忽然懂得那些看似枯槁的岁月里,生命从未真正停止生长。就像图书馆地下书库里泛黄的线装书,封皮皲裂却字迹清晰;像老教授镜片后浑浊的双眼,依然能映出星辰运行的轨迹。
三月的某个雨夜,暴雨将枝干洗得发亮。次日推窗,满树新绿已灼灼如星。浅粉的碎花缀满枝头,细碎的花瓣落在标本箱上,竟与岩石标本的纹路遥相呼应。原来凋零与绽放本是同一种韵律,就像戈壁的砾石被风沙打磨出包浆,锈蚀的铁锚在海水中沉淀出铜绿。
如今站在树下,我常看见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仰头惊叹。他们不会知道,这棵树曾怎样在寒冬里默默积蓄力量。但那些嫩绿的芽苞、淡白的花序,早已将生命的密码写进春风。或许人生亦是如此,当我们觉得困顿如枯木时,要记得在灵魂深处埋下等待的种子——毕竟,没有哪片土地会永远冰封,正如没有哪个春天会拒绝破土的绿意。
暮色四合时,花瓣簌簌落在肩头。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某个古老的箴言,轻轻叩击着年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