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牧区,长在草原。内蒙古的风,从记事起就刮着,刮过毡包,刮过羊群,刮过我童年记忆里的角角落落。
毡包是圆的,像一轮弯月落在这绿油油的水墨画中。阿爷说,祖祖辈辈都住这样的房子。我那时不懂祖祖辈辈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毡包好,冬暖夏凉。夏天,阳光从顶上的圆洞漏进来,灰尘在光影里跳舞;冬天,牛粪火生起来,整个毡包里都飘着奶茶的香味儿。
羊群是白的,像天上的云朵掉到这篇童话故事中。我五岁时跟着阿爷去放羊,他骑马,我骑羊。那头羊特别乖,我一边给它喂点吃的,一边揪着它的角,它也不恼,驮着我在阿爷和羊群后面的慢慢走。
草原上的日子,是没有钟表的。太阳出来了,就起床;影子短了,就吃午饭;牛羊归圈了,就该睡觉。时间像河水一样,慢慢地流,流到每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的身体里,让他们和草原血脉相连。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达慕大会。方圆百里的牧民都来了,男人们摔跤、赛马,射箭;女人们煮肉、熬茶、唱歌。我在人群里游来游去,看那些摔跤手像山一样高大,他们身上的彩带在风里飘,像彩虹洒下来庆祝这场盛大的节日一般。
那年我才五岁,还没上学,但草原教会我许多。认得哪种草羊吃了会拉稀,知道云往哪儿飘就要下雨,看见鹰在天上打转,就知道哪里有死去的牲畜。这些学问,是跟着阿爷一点一点学的。
六岁那年,我终于见到了许多年未见的父母,但他们是来带我离开的。阿爷拉着我的手,送我上了车,渐渐远去的,是阿爷,是老毡包,是幸福的童年,是快乐的回忆……
城里的楼房是方的,街道是直的,时间被切成一块一块,装在小盒子里。我常常梦见故乡的草原,梦见毡包顶上的星空,梦见羊群走过的痕迹。醒来时,耳边似乎还有风声。
如今草原变了模样,柏油路修到了牧区,许多人家住进了砖房。我的故乡,成了记忆里的样子。但我知道,风还在刮,草还在长,牛羊还在吃草,只是我不在那里了。
人这一生,总要离开一些地方,记住一些事情。我的故乡,永远在那片草原上,在记忆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