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消毒水味还未散尽,我揉着酸胀的脖颈推开宿舍门,忽然瞥见桌角躺着一只皱巴巴的快递盒。胶带上歪歪扭扭写着“思远收”,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是母亲的笔迹。拆开箱子,一团雪白的栀子花干躺在棉布包里,香气倏地漫上来,熏得我眼眶发烫。
去年暑假返乡,母亲执意拉我去后院看她的栀子花。“今年开得旺,晒干了给你带去学校,比香水踏实。”她蹲在花丛里,裤脚沾满泥点,指尖小心翼翼掐下花苞。我嫌麻烦,敷衍道:“城里买得到,别费这劲。”她没应声,只把花苞在围裙上蹭了蹭,轻轻放进竹篓。
真正懂得这包花的分量,是在一个崩溃的深夜。基因测序实验连续失败三次,导师的批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缩在阳台给家里拨电话,铃响三声又慌忙挂断。转身时撞翻抽屉,栀子花干撒了一地。拾起一朵放在鼻尖,竟嗅到阳光晒透枝叶的味道,恍惚看见母亲佝偻着背在晨露里采花的模样。那晚,我在实验记录本上抄下汪曾祺的句子:“人间存一角,聊放侧枝花。”
春节回家,发现后院栀子花架新缠了防冻麻绳。母亲得意地展示她的“发明”:“用输液管做了滴灌,下雪也能活。”她鬓角的白比栀子还扎眼,手上皴裂的口子像干涸的河床。我忽然抓起她的手掌贴住脸颊,她慌得直缩:“粗得很,别硌着你。”
离乡那日,母亲往我箱子里塞满晒好的栀子,嘴里念叨:“宿舍潮,记得垫报纸防霉。”列车启动时,她追着车窗挥动那只缠着胶布的手,身影渐渐缩成小点,却在我心里漫成漫山遍野的栀子白。如今每当我翻开文献,总要先拈一朵干花夹进书页。那些熬红的夜、摔碎的培养皿、写秃的笔尖,便都染上了故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