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海畔书声

烟台大学是悬在海天之间的一页书笺。每当我沿着滨海路向东走，总会在某个转弯处撞见那排赭红色的教学楼，像是被海浪推上岸的贝壳，层层叠叠地泊在蓝玻璃般的天空下。晨雾未散时，黛青的远山托着楼群，恍惚间竟像是蓬莱仙阁浮出云海，连咸涩的海风都沾了墨香。

三元湖的晨光总在六点零五分准时苏醒。水杉林刚褪去朦胧的睡意，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绽开。穿白色衬衫的男生倚着木栈道诵读英语，声波在湖面划出细密的涟漪；抱琴的女生坐在紫藤架下调弦，音符顺着垂落的藤蔓滴入水中。忽然扑棱棱惊起一群白鹭，原是晨跑的队伍踏碎了露珠，惊鸿般的身影掠过湖心亭的飞檐，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剪影。

钟楼的影子刚移到第九棵银杏树下，八角楼里就飘出了咖啡香。落地窗外，秋海棠正与爬山虎争夺砖墙的纹理，窗内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却比蝉鸣更稠密。老教授捧着搪瓷杯踱过长廊，杯底的茶垢积淀着三十载光阴，忽然驻足在某间教室后门，听年轻讲师用方程式拆解浪花的韵律，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竟像是初冬的第一场细雪。

暮色是从图书馆穹顶开始蔓延的。当斜阳把西墙的爬山虎染成琥珀色，自习室的灯光次第亮起，仿佛银河倾泻在落地窗前。计算机房的蓝光彻夜不眠，与海对岸的灯塔遥相辉映；实验室的通风橱咕嘟咕嘟吞吐着试剂瓶，像是礁石间永不疲倦的潮汐。有时夜归途经风雨操场，会遇见天文社的学生支起望远镜，星子坠落在他们的瞳孔里，溅起比月光更清澈的笑意。

最妙是深冬落雪的清晨。积雪把钟楼变成巨大的奶油蛋糕，踩在求实路上能听见冰糖碎裂的脆响。文经楼前的雪松挂满冰凌，风过时叮咚如编钟，俄语系的学生裹着毛毯在露台早读，呼出的白气与俄文字母缠绕着升腾。待到正午阳光破云而出，七餐二楼飘出鲅鱼水饺的鲜香，三三两两的脚印从清泉路一直延伸到金沙滩，把论文草稿摊在礁石上晾晒，让涨潮的浪花替他们校对脚注。

这座被海风腌入味儿的学府，连离别都浸着咸湿的温柔。六月骊歌响起时，毕业生们把四方帽抛向钟楼尖顶，学士服的下摆被海风鼓成远航的帆。他们或许会记得某个晚课归来的夜，海雾漫过东门围栏，将整个校园浸在牛奶色的梦里。那时蝉蜕还挂在合欢树上，紫藤花坠落的弧度像未完成的诗句，而潮声正轻轻拍打教学楼的基座，如同母亲哼着摇篮曲，哄着永不毕业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