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水旧地,风过江岸,一首谣婉转清唱,曲有误,周郎顾。
歌词里的江东周郎,闻弦歌而知雅意,三盅酒后,仍能听出曲终阙误,便有抚琴女为得周郎一顾,时时误抚弦。
长岁里乐声不曾停歇,那些传说从远古而来。汤汤江水畔,有湘妃落过泪的斑竹,浩荡天地间,是皇帝所闻哀不自胜的二十七弦锦瑟,而后有人拂过蒹葭,采撷荇菜,便听到三百诗篇里的唱和之声,说着“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欢乐,说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欢喜。宫、商、角、徵、羽,一扬一沉,一飘一落,五音静敛指间,倏而千年。
那是气势恢弘的铜铙编钟,长鸣里裹挟着沙场上的金戈铁马,那是慷慨秦筝奏响的西音,是琴瑟相缠时的柔和,鼓声如雨点踏碎一个群雄相逐的乱世。后来世人偏爱魏晋的风骨、七弦琴的风雅,唏嘘广陵一曲散尽天下,也惊叹过敦煌壁画里走下来的妙音琵琶,轻拢慢捻间刻满盛唐煌煌岁月里的诗篇。落笔宋时清丽婉转的唱词,也颂过古朴或新巧的曲子,直到太平之音至明末,扬琴轻敲,又是戏里春秋一折。
闻说那年月色,曾落江左渡口,进京之时,王徽之泊舟于此清溪之侧,正值桓伊从岸上经过,二人素不相识,却恰有船中客认出那人。王徽之便请人前去对他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伊闻言,旋即下马踞胡床取笛,做《梅花三弄》之调。二人身份显赫,此刻月下隔江相对,却只听见玉笛飞声。待桓伊奏毕,宾主不交一言而去,身后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又有元和十一年的初秋,琵琶声响彻浔阳渡口,剪影出那个江心月下的温婉女子,一曲《琵琶行》惊才绝艳,一声“相逢何必曾相识”,道尽了此中真意。何须在意吹笛之人是谁,也不必相问犹抱琵琶的女子往来何处,寻声而来,寻声而去,不过为“知音”二字而已。
倘无知音一说,则伯牙不遇子期,相如不得文君,焦尾生就朽木,号钟空有遗音。此时乐声,便让孤独更觉寂寞了,恰如刘长卿在那夜风吹松林,月色寂静里,听得七弦泠泠,忍不住黯然长叹:“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再寻声暗问,那奏乐之人可还伫立山河之间?待到琵琶声停、牧笛渐远,两岸青山隔断了远去的鼓点,绕梁余音穿过青史翰墨里的千古岁月而来,愿还有人为你顾曲,还有人拂去蒙尘的往事,执笔写下:一弦一柱思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