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的老家有一小片常青藤,一年四季攀着旁边的矮墙发芽生长,太阳照过来,绿油油的叶子颤动地闪着光。
外祖父年纪大了,听外祖母说,他常在夜里大喊大叫,不停地说要向前冲。外祖父参加过抗美援越的战争,自那回来以后,晚上常常做关于战争的梦,梦中呓语着战场上的口号,或许也是一种后遗症吧。耳朵因为炮台兵火的阵阵轰击声,也变得不那么灵光了。
长大以后,慢慢觉得外祖父是个太有原则的人。这种有原则,是对外祖母的宠溺和负责,对家人的尊重和陪伴。
外祖母不识字,认识的几个简单字都是外祖父一点点教会的,现在外祖母还时常拿着报纸假装在读,伸着头问外祖父,“哎,这个字念什么?”外祖父扶扶老花镜,眉毛长的似乎要垂下来,白白的,很温柔很好看。“这个字,上次教过你啊,是念遥啦,遥远的遥啦!”外祖母开心到不行,还带着少女一样的羞涩,慢慢把报纸拿回面前,继续做自己的事。我试着问外祖母,外祖父去参加战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啊,他很勇敢的,队上那么多人都没有他勇敢,打仗的时候抓过一个美国俘虏,两手举着投降,人家还给拍了照哩!要不后来怎么立了功,队上敲锣打鼓把大红花和奖状送到家来!”我突然很想看那一张照片,但听外祖母说,那张照片连妈妈都没有见过,外祖母也只见过一次。我想我,应该不会见到的吧。妈妈曾在报纸上看到,“寻找当年抗美援越的老兵”的消息,把那张报纸保存了几天,交给了外祖父。外祖父不停地呢喃,回想当年的事情,“大家现在都各有各的生活,只要过得安稳,比打仗不知好多少啊!”
几十年来,外祖父一直保持着看新闻联播的习惯,一天也没落过。夏天的傍晚,外祖父躺在长椅上,慢慢摇着手里的蒲扇,头顶上那为数不多的几根花白的头发轻轻随着风颤动。电视机里不停传来主持人紧促的播报,外祖母就坐在旁边陪着外祖父喝茶,不时讨论一下新闻内容。看了多年新闻,外祖父似乎是个不错的时事评论家。两人的生活乐趣一点也不少,说说笑笑,真的刚刚好。后来,外祖父病得严重,外祖母每天不离开他一步,细心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外祖父一点点好起来了。
每次到外祖父家里,他总会问问我适不适应学校环境,要我提高自己的眼界,不要看得那么窄。我心猿意马,盯着墙上泛黄的报纸,上面有张毛主席的头像,心里想,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吧,一个信仰就足以支撑一生。
看着又开始由墨绿冒着新绿的常青藤,我突然想到了祖父,不管是战场上还是生活里,他都努力生长着新芽,不断闪现着一个人不同阶段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