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缱绻的云霞,耳边似曾相识的小调,还有脑子里那些斑驳陆离的光影和早已经想不起名字的玩伴......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我还会再一次站在这座老房子面前。
看着眼前没有被锁严实的木门,那两个锈迹斑斑的铁环,我不禁想起,那数个不听话的自己被阿婆恨铁不成钢地赶出门外的夜晚,都是月光明亮的夜晚,我踩着她的影子,看她与门口那盏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投在暗蒙蒙的大地上,那月光不声不响,不吵不闹,静静聆听我的哭喊,看着看着,我的心里总有种奇异的平静与安宁,慢慢就止住泪水。等我再进门,发现阿婆其实也噙着泪水,虽然还撅着嘴,一副责怪我的样子。
老房子前,有一块地坪,地坪外围有一棵毛桃树和一颗枇杷树,还有野生的牵牛花。小时候不爱吃枇杷,所以我总是对毛桃树格外钟情,在只是结出青青的毛桃小果时,我便就摘来尝,不怕毛也不怕涩,还乐此不疲。夏天,牵牛花点缀地坪,衬托老房子,也为我带来欢乐。
在记忆中,阿婆总是很排斥用电风扇,但夏天并不会因此而炎热。
老房子有个小小的后门,前后通风,冬暖夏凉。每个夏夜,阿婆总会拿出她那把大蒲扇,在烦躁又黏乎乎的夏夜里,晃晃停停,一阵阵清凉。让我最清晰的是,有天晚上,我突然在半夜醒来,床边桌面上的煤油灯还亮着,窗外潜入几缕难得的凉风,我转了个身,抬眼就看见,阿婆已经睡着了,她张着嘴巴,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打呼声,却还在慢慢地晃着手中的蒲扇,给我一阵一阵的清凉,小时候并不会想太多,于是挠了挠脸,又睡了过去。长大之后才慢慢意识到,每个与阿婆度过的夏夜如同一支绵长的曲,而阿婆在我看得见的时候,将它们写好开局,却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也将它们默默地收场,为我谱好夏夜里清凉的音符和曲调,直至将来的一天在我的脑海里编成一只大网,可遥远的记忆里我最清晰的还是阿婆手中那晃晃停停的蒲扇与一阵阵清凉。
走近些那扇大门,透过门缝,我只看见窝在楼梯上的一只黑猫,它背对着光,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似在看着一位不速之客。瞥见堂中天花板上的吊灯,我仿佛又看见了夏天充满大水虫的老房子,昏黄的灯光下,是落满大水虫的一盆水,耳边是屋外传来的阵阵蝉鸣。目光不断游移,最后终于有了归宿。那个小小的房间,我到现在还记得,阿婆总喜欢把零钱塞在那间房的床垫底下,有一毛,一块,五块。而我有次在无意中发现了,又惊又喜,瞬间就看到了小卖店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尝到了甜头之后,心里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抓挠着我,指引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掀开那床垫,于是零钱悄悄地又不见了踪迹。现在回想起来,阿婆怎能不知道那零钱是我拿的呢,欺骗我的只有我自己的童真。
最后一次离开老房子,是因为转学。阿婆站在地坪上,眼角发红,无言地望向我,隔着车窗塞进来一个红包,我眼角不禁微微发涩。当车子发动,阿婆便与老房子一起离我远去了。
她看向我的每一次无言的目光里,都凝固着光阴里最真挚的爱。她的身影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小变孱弱,一头似乎永远乌黑的发也染满了霜迹。即便我早已婷婷,阿婆垂垂老矣,她手中的蒲扇也不知遗落何处,可我永远记得,那个我半夜醒来,阿婆还在摇着手中蒲扇的夜晚,所以阿婆的爱会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