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窗外的光亮唤醒的。不像是平日里那种生硬地被闹钟拽出梦境,倒像是被一掬温润的、带着些微凉的清水,轻轻地泼在了眼睑上。那光是金黄色的,但又掺了许多柔和的白,透过窗帘的纱,疏疏地铺了一地,像谁打翻了一匣子陈年的碎金子,亮而不灼。这便是秋天的晨光了,褪尽了夏的炽烈与张扬,只剩下一种明净的、坦然的慷慨。
推开窗,风立刻灌了满袖,凉丝丝的,带着泥土与枯草混合的、微涩的香气。目光才一垂落,便整个儿地怔住了。昨夜尚显疏朗的树林,此刻竟铺上了厚厚一层落叶,密密匝匝的,几乎看不见底下赭色的泥土。大多是银杏的叶子,一律匀净的、纯粹的明黄,一片片舒展着小小的扇面,在晨光里静默着,仿佛一场盛大典礼后,遗落满地的金箔。也有几片不甘寂寞的枫,是那种胭脂透到极处、又洇开些赭石的颜色,零落地点缀在其间,成了这金黄绒毯上最灵动的绣纹。风是有的,却并不如何猛,只是悠然地、一阵阵地拂过。于是那满地的碎金便跟着簌簌地响,一层层地漾开去,远远看去,竟像是地上涌着一片熟透了的、安静的麦浪。每一阵风过,总有叶子耐不住枝头的寂寞,悠悠地、打着旋儿地,从极高的地方飘落下来。
我竟舍不得推门出去,怕踩碎了这一地的梦。只在廊下立着,看那光与叶的游戏。一片叶子飘下,恰好穿过一道光柱,便在那一瞬,通体变得透明起来,脉络像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玲珑地亮着,而后又倏地暗下去,混入同伴之中,再也寻不见了。
这真是一个愉快的周末了。它的愉快,不在于有何等热闹的计划,也不在于逃离了何等的繁忙。它的愉快,或许就在于这一场不期而遇的、奢侈的静观。我拥有了一整个清晨,来观看一片叶子如何优雅地告别,一束光如何温柔地降临。这观看本身,便是一种富足。当我重又掩上窗,将那一片碎金与天籁留在身后时,身上仿佛也披了一层暖洋洋的、无声的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