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三元湖的时候,最适宜独坐。雨丝轻软如线,织成一层薄薄的帘幕,将纷扰都隔在外面。湖面浮起无数细密的小圆晕,一圈圈无声地扩展又消隐,仿佛宇宙在微渺处吐纳呼吸。
湖水清澈见底,水底沉淀着枯叶的残骸,它们层层叠叠,像一本无人翻阅的史册,记载着季节的枯荣轮回。偶尔有树叶飘零而下,在湖面上浮荡如漂泊的小舟,被无形的风推搡着,茫然漫游。它们终究会沉入湖底,加入那些静默的堆积,成为新土的一部分。这无声的沉积与消解,原是大地循环往复的古老契约。
湖水深处,更有别样世界。树根虬曲如溺亡者的手臂,执拗地伸向未知的幽暗;沉泥中微生物在蠕动,它们无声咀嚼着时光,如同啃噬生命的碎屑。湖底并非死寂,那里有被遗忘的喧嚣,有被淹没的呼吸,有被水流温柔包裹的、不为人知的生息。
雨声渐稀,偶有鱼影倏忽掠过,搅动一池绿影,旋即又没入静默。湖岸石阶之上,苔痕悄然蔓延,它们以极慢的速度攀附、晕染,如同不倦的匠人,耐心缝补着水泥的缝隙和裂口。苔痕是时光的绣工,以百年功夫将冷硬的石阶绣成一片柔绿的地毯——自然的修复之力,正这样一寸寸、一年年温柔地侵蚀着人造的痕迹。
湖边垂钓的老人静坐如石像。雨停了,他依然不动,仿佛与钓竿、湖水已浑然一体。几只白鹭掠过湖面,翅尖点起几圈涟漪,又悠然停驻于对岸浅滩。它们昂首顾盼,宛如水边不语的智者。
湖面上,白鹭与老人各自静默着,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他们都在等一场雨,一场雨落,或又是一场雨停;等时光在湖底继续沉潜,等生命在幽暗中悄然更新。
雨停云散,而湖心深处,那无声的沉积与生长从未止息——原来我们以为的静止湖面,不过是时光在深处酝酿的封面;所有沉落下去的,都将成为滋养新生的沃壤。在这循环往复的永恒里,人世的喧嚣不过是水面上一圈稍纵即逝的涟漪罢了。